只虞以堂爱女,却是个迂腐的儒生。三纲五常,香火孝道是根深蒂固,融进他骨血里的铁口律义。女儿不能生,他自短于人。对韩家再娶,许师氏正妻之礼。他除了心疼女儿命苦,并无底气去与亲家女婿论理。
甚至他同师洵一样,认为女婿没有休了女儿,委实有情有义。对韩奕羡,他是心怀感激的。
女儿若真成了下堂妻,年纪轻轻又不能生养,身子骨还弱。要想再觅良人着实难矣。
原先与韩家定亲前,他其实不大乐意。觉得齐大非偶,韩母亦不是个好相与的。女儿嫁过去难免受气。但韩奕羡求娶心诚,足足等了两年。得悉女儿生养不易,女婿一直寻医问药替女儿调补身子,他惭愧又宽慰。
及至女婿另娶,虞以堂也不敢有半句不满。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子嗣问题非同小可,韩家家大业大,总不能让人断了香火。
有道是民不举官不究。事主不报官,不扯皮。官府哪来那闲工夫没事找事。甭论韩家与师家具不是寻常人家,便是知道了,也只会帮着抹平。都是惯会看人下碟的,谁也不爱干得罪富贵老爷的差事。
而韩二爷这两夫人,一个以夫为天,与人无争。人纤弱,性子更是温软。又素来被宠得厉害,连屋里丫头婆子们的月例钱都有韩奕羡替她照应。对要如何分配服侍夫君夜间就寝这回事,念卿心里没有章程。
甚或她一直有意识的逃避去面对这件事情。事已至此,她只是无可奈何的接受,被动的接受——
与突然出现的另一个女人,共同分享她的丈夫。
而另一位曲意逢迎想得长远,深知要得到男人的心,就不能争风吃醋表现得争宠善妒。
两位夫人俱无意安排,于是乎,就侍寝事宜,韩府内宅里韩二爷便是规矩。他爱歇哪个屋,便歇哪个屋,心随意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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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爷这些天都歇在那边?”韩老夫人站在院子里,微躬了身扒拉着牡丹花盆里的枯叶,神色不豫。
锦凤将手上的小兜子递上前,接住老太太捡出的落叶。眉眼盈盈,弯了唇笑道:“卿姐姐自来身子弱,爷惜着她当要多顾着些。”
她神情温婉,语声柔和。面上瞧不出一丝的不快。
“哼!”韩老夫人冷笑,一脸的愠怒:“那确是个身娇肉贵,玉捏瓷砌的人。怕是皇城里的贵人们都及不得她金贵!”
锦凤眸子微动,笑容不变。却是指着那盆牡丹夸道:“娘,您把这牡丹照料得可真好!都这个时节了,竟还是青枝绿萼的多。”
韩老夫人闻言,面色放缓望着牡丹,不无欣慰又骄傲的:“娇着呢!怕冻畏寒得很。自入秋便移去了屋里。今儿个日头好,叫人搬出来晒晒也叫它向向阳。”
锦凤便笑温声细语道:“倒怨不得它娇。生来就是富贵花,合该娇养着!只它也是个有福的,有您这般给护着。”
她停一停,状甚感叹的接道:“娇花亦要遇到惜花的主!遇着了便是它的福分。有人周全着,方不会白白埋没了它!”
老夫人一听,觉得颇是有理。正要点头,却没来由的又想到北院里那不省心的祸水,才和缓些的脸立马又沉了下来。真是家门不幸!
区区一介乡鄙之女,蒲柳之质出身寒微。却兼葭倚玉跟个温室里的娇花似,被儿子掌中宝一般捧在手心里,面面俱到处处呵怜。进府五年,花了多少银子,吃了多少的补药,还是只得一个不值钱的姑娘!
若不是顾忌儿子,她早将那扫把星逐出府去!念及此,韩老夫人简直气怒攻心,一肚子的火。也不知道是哪辈子的冤孽!儿子偏是离不得那祸害。当年便巴巴儿的求,在她门前不吃不喝,顶着烈日直跪了三天非要娶之为妻。她心疼儿子没能抵住,一时心软应了他。
只是不应又能怎么办?!
就象现在她仍是十分不喜那害人精,却也只能忍住,眼不见为净。
自个的儿子她很清楚。虽事母至孝,但素来是个有主张,心中有成算的。但凡是他想要坚持,想要护着的,即使是对她这个娘,亦不会退步。
儿子看着温润,却不是个没脾气的。而北院那个就是他的逆鳞。
若真不顾儿子,赶走了人。少不得要母子生隙。本来迫他另娶,已是伤了些感情。好在而今韩家后继有人,她心头大石落地。如此,便亦睁只眼闭只眼罢。
韩老夫人直起身抬眼望向锦凤,但觉哪哪都喜欢,哪哪都顺眼。这才是一朵真正的娇花!千金之躯难得还知书达礼,淑美贤惠。不愧为大家闺秀出身。
“好孩子!你受委屈了。”她目光慈爱温言出声:“你放心,娘心里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