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温。”黎渟叫了一声。
黎渟朝儿子招招手,男人的目光便也朝黎渟看来。
只看了一眼,他的身子便猛地僵住了,嘴里下意识便喃喃念了一句:“渟渟。”
他想再看清楚一点,脚步却不大稳了,堪堪维持住身形。他每上前一步,垂在身侧的指尖儿就狠狠地收拢一寸,瞳孔微缩。
这是他的渟渟,真的是他的渟渟。没有错。
那日早上,他代表朝廷会见了很多才学优异的小少年,唯独身旁这位少年走进来的时候,让他有种久违亲近感。
也不知为何,就和少年聊了几句,越聊越觉得少年稳重,并且觉得他口里的娘亲,很像自己认识的一个人。
自那日过后,他越发觉得少年的娘亲是熟人,便在今日下到小镇上来找嵇子温,并且找借口送他回来。
本来他就只是猜测,没想到,真的就看见了黎渟!
“渟……”
他的眼神过分直接,整个眼底都是血丝,黎渟不禁有点害怕,往后退了一步。
“你不记得我了吗……”嵇宜修轻轻问了一句。
“子温,这位是?”黎渟。
“娘亲。”嵇子温站定,拉了黎渟的手来,转身朝旁边的男人礼貌地施礼:“这就是学生的娘亲。娘亲这位便是……”
嵇子温顿了顿,周围还未走的乡亲们竖起了耳朵,好奇又激动地看着这里。
嵇子温道:“这位便是当今朝廷的首辅大人。嵇大人博学多才,今日收了儿子当学生,已经拜了师,娘亲可要好好招待一下。”
众人一片哗然,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这可不得了啊,京城的首辅大人收了小寡妇家的儿子当学生,还亲自道学生家里来,这是何等殊荣。
一辈子没见过大官的村民们,惊得不知所措。
直到黎渟慌忙见礼,众人才赶忙一齐施礼:“拜见首辅大人。”
“不必。”嵇宜修忙扶住黎渟的手。
一握手腕。
竟然……这样瘦了吗?
细瘦伶仃的手腕,骨架也纤细,底下那腰不盈一握,目光依旧是柔柔弱弱的,看人的时候总噙着点礼貌却疏远笑意。
嵇宜修眼神不可捉摸,一来一去间,他的手指不小心划过她温软的手腕,柔软的触感甫一传上指尖,那胸腔里的一颗心便停了片刻,随即又狠狠地跳了起来。
“娘亲。”嵇子温过来,也扶住黎渟的手臂。
他用微带着点撒娇的语气对她道:“这便是孩儿的老师了,娘亲,快请嵇大人进去吧。”
黎渟一个激灵回过神,忙应着:“嵇大人快请进。”
嵇宜修看着熟悉的面孔,微有些恍惚,黎渟拉开栅栏门,请嵇宜修进来。
村民们望着嵇宜修颀长的身影进入房子,意犹未尽地收回了目光。
大家此时不得不走了,他们一边走,一边纷纷感叹有些人的命就是好。
之前那些个舌底发酸的人们,此时再也讽不出一句来了。
在房间里。
“子温,给先生倒茶,娘亲去热一下饭菜。”
“好。”
嵇子温也是个懂事的,领着首辅大人坐下,倒了新泡的茶。
“屋舍简陋,先生见笑了。”
“无妨。”
嵇宜修心稍稍安定了一些,眼底却红红的,盯着黎渟离开的地方久久移不开目光。
“子温。”
“学生在。”
“你这些年,就和娘亲两个人住在这里?”
“回先生,是的。”
“那你的父亲是……”嵇宜修声音微有沙哑。
他知道,自己是在害怕。
提到父亲,嵇子温只叹了口气,幽幽道:“娘亲说,那个人是个忘恩负义的,抛下了我们就走了,她让我忘了那人,并日日教导我好好读书,将来好为国效力。”
嵇宜修听了,眼底发红,拳头在袖里紧握。
此时此刻,看着眼前的半大少年,嵇宜修心里百般情绪翻涌,却都抵不过那股歉意。
当年饥荒,叛民□□,她临走前还记得抱上他的笔墨纸砚,而他,却把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弄丢了。
她一个人,带着一个孩子,在这样偏远穷苦的村子里,要受怎样的苦,怎样的累……
为什么没有早点找到她
“嵇大人。”
黎渟端着食物从外头进来,眉眼垂着,语气恭敬却疏远。
“叫我……宜修就好。”
“那怎么行。”
怎么能直接称呼朝廷官员的名讳。不仅如此,她还听村里妇人说,当今首辅大人杀伐决断,心狠手辣,刚上任就整治了好几个贪官,毫不留情。
这等厉害的人,哪敢直呼名讳
黎渟把东西放在桌上,碗筷布好,对嵇宜修恭敬施礼,道:“招待不周,民女家里委实拿不出山珍海味,还请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