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_作者:萧寒城(127)

魏绎面色不改,玩着铁炭盆里的火,只冷冷地含糊了一句:“蒋尚书无罪。他无罪,有罪的只能是你。”

这已不是偏袒,而是偏畸。

卢遇良灰发凌乱,双手深陷进泥中,咬牙低骂:“国法不公,难道是谁的官大便听谁的吗?”

魏绎丢了铁器,火焰四溅,又冷笑起来,“这话你有脸问朕,怎么就不问问你自己。你要攀附权贵,权贵有一朝便不会拿你当替死鬼么?你卢遇良是个有胆识的,可将来你卢氏一门九族的亡魂,是要给谁的丰功伟业铺路呢。”

这桩案子若全由卢遇良一人担责,那他新得的那对儿女皆要死于襁褓之中。

卢遇良怔住了,发现指头缝里都是泥,怎么也扒不干净。他愈发骇然,只敢直视魏绎的衣袂,一时都觉得刺目。

林荆璞垂眸一笑:“卢大人莫慌,倒也没他说的如此严重。这弑君之罪与欺君之罪,左右占一样就足够了,孰重孰轻,还是全凭卢大人自己决定。”

清柔缓慢之声将这牢狱中肃杀的气氛缓和了不少,他的态度与魏绎截然相反,犹如一剂定心药丸,可字字咀嚼过后,更像是蛊惑人心的迷药。

只要供出幕后主使,卢遇良的罪行便能极大的减轻,最多冠他一个欺君的罪名;可若抵死不供,北林寺一案全得由他担,那便是弑君大罪!

卢遇良撑地仰面看向那两人,看似一强一弱,可皆威严不可亵渎,他心中一阵惘然畏怕,身子都在发抖。

他顿时口干舌燥极了:“水、水,皇上,臣想喝水……”

魏绎抬手示意,狱卒立刻给他送上水。

卢遇良接过那碗水,望见那清水中狼狈的自己,忽又暴躁起来,“啪”的一声将碗砸碎了,额上的青筋凸起,面相变得贪婪极了:“势利东西,别想糊弄我,他蒋睿都能喝好茶,凭什么我不能!……我……我要喝仙翠山产的太平猴魁!”

那茶叶稀有,只供御前享用,万金只能买一两。

魏绎知道事已稳了,也不吝啬:“给他泡,要多少有多少。”

第67章 红雪 白雪霎时被殷红浸染,伞下无一幸免。

这几日寒暑交替,傍夜飘起了小雪。

蒋睿双膝发沉,跪在相府厅内,久久起不了身。

“燕相……那卢遇良在狱中都招了!”

蒋睿一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埋头哭喊:“是下官错信了人!想他卢遇良年轻时也是个沉得住气的人才,下官也嘱咐了他多次,不想如此快便在御前将那火|药的缺漏全招供了。他虽不知情火门枪之事,可到底还是坏了燕相的大计……下官、下官万死难当!”

燕鸿站在阶前,灰雪映发,瞧不清楚面色。

他手中正在给院中的白鹤喂食,可不知是天冷了还是吃饱了,几只鹤无动于衷,孤影绰约而立。

蒋睿如丧父母,跪着往外爬:“燕相,那卢遇良委实卑劣可耻,卖主求安,他是保住了身家性命……下官于燕相忠心可鉴,但家中上有叔父下有孙儿,这心中实在是”

燕鸿见袍子被扯动,才怜悯地看了他一眼:“都说你与卢遇良是挚交。他这朋友,你也算是没交错。”

物以类聚。蒋睿心中一惊,只见燕鸿又踱步走至了另一侧喂食,无心搭理自己。

“燕相,下官……!”

此时府上有人匆匆来报,“老爷,宫里有人来宣召了。”

燕鸿目色稍深,垂下大袖,手上仍捧着食盒:“不急,先让他候着。”

……

待燕鸿入了澜昭殿,宫墙上已堆起了层薄薄的积雪。

殿内的炉火烧得正旺,魏绎身边只留了两名奉茶的宫人,另有六七名兵部的主簿在靠近侧殿的案上持笔以待,将要记述供词。

看似只是寻常的君臣会面,燕鸿入殿前按照惯例查了是否携有兵刃,见到魏绎后,跪下行礼问安。

魏绎也待他依旧客气:“燕相请坐。”

燕鸿再拜坐下,宫人随即奉上好茶,正是仙翠山的太平猴魁。

魏绎手中也捧着那杯茶,说:“燕相尝尝,今年各地的雨水充沛,这太平猴魁貌似比不得去年进贡的那批香气扑鼻。”

他一顿,又道:“燕相有所不知,昨日卢遇良在兵部狱中喝过这茶后,竟口出狂言,吐了燕相一身脏水,说朝中库房丢失的七百斤火|药,乃是被燕相调走所用。”

殿内的气氛顿时肃穆了半分,叫人大气不敢出。

燕鸿拿起茶托,稳稳呷了一口:“人心污浊,又岂能怪罪一杯茶。”

“燕相说得好。”魏绎牙尖泛起冷笑,从案上掀起一张纸,往座下扔去。

那是一张卢遇良已签字画押的供词,洋洋洒洒数千字,轻飘飘地落在了燕鸿脚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