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令仪伸手去接,微凉的手指碰到他的指尖,他手一抖酒壶握不稳,慌得手忙脚乱抓住了酒壶,才长嘘出口气,再次小心翼翼递过来时,神情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的赧然。
她揭开酒盖仰头一口气喝了小半壶,霍让哑然看着她,担忧得数次抬手想阻止,却最终没敢张口。见她豪迈的一抹嘴,原本雪白的脸孔上浮上了些红晕,猫儿眼里也似覆上了层月色,盈盈波光闪动。
“为何?”她定定看着他,开口问道。
霍让不解,呐呐地道:“什么为何?”
“为何是我?”她眼里的波光渐渐暗淡,如有乌云遮蔽,“我始终想不明白,我有什么好?”
霍让眼中也渐渐浮上了些许的迷茫,仔细回忆着两人相识的点点滴滴,究竟是哪一天哪一日呢?
他一时也想不明白,凭着本心,缓缓地道:“我也不知道。先是觉着你像我的阿奴,你的脖子雪白,我的阿奴脖子也有处雪白。啊对了,阿奴是我幼时养的一只宫里的野猫,那时候没人陪我玩,他们都欺负我,说我是舞姬生的贱种。只有阿奴不会,只要有吃的,它就会过来陪伴着我,后来阿奴被太后扔在滚水里杀死了。”
“然后我就看着你,看来看去,看久了觉得你很顺眼,不知不觉就这样了。”
霍让抬头看着弯月,“兴许就像日升月落,四季变换。”
他说完并不敢去看她,没有看到她眼里渐渐蒙上的水雾,她抬着衣袖擦了又擦,水雾却越来越多,干脆仰起头,笑着道:“你上次喝酒壮胆,我这次也喝了酒壮胆,所以才有勇气问。”
霍让猛地回头看着她,眼里刹那迸发出的喜悦,冲得她的心又开始翻滚。
“其实上午时我就准备要来找你,后来曾退之上山,我又退缩了。要是你不来,我想就这么算了,可是你来了啊。”
她笑靥如花,他发誓,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的景象,这辈子从来没有如此快活过的时光。
他手颤悠悠伸出去,想抚上她的脸,又如被刺般缩回来,哑声慌乱道:“我的手脏,都是马的臭味。”
明令仪愕然,忍笑点点头。
他又可怜兮兮期盼地道:“不过,以后我洗干净了,可以吗?”
明令仪紧紧抿着嘴,眼里晶光闪动,再次笑着点了点头。霍让来回奔波, 一夜无眠仍旧精神奕奕,甚至觉着头顶明晃晃的太阳,扑面而来的热浪都不再如以前那般, 热得让人心烦意乱。
他洗漱出来,习惯性的光脚汲拉着木屐, 停顿片刻想到什么, 暗自偷笑了下, 又佯装镇定一本正经道:“黄贵,拿鞋袜来。”
黄贵偷瞄了他一眼,躬身领命当即吩咐下去, 小黄门捧来鞋袜, 他接过来上前, 弯下腰伺候霍让穿上了。
他站起来来回走动了几下, 扯着衣衫下摆盯着自己的脚, 满意地点点头,又伸出手指比来比去,嘀咕道:“她的脚有多大呢?”
“可是不敢看啊。”
“这样是不是太莽撞?”
“看一下应该不会生气吧?”
“要是生气了怎么办?”
“不行,要忍住不能看,不能惹她生气。”
“生气了要怎么哄好呢?”
“她喜欢什么蜜饯?杏的?枣的?还是乌梅的?”
“写封信去问问她吧。”
霍让走到案几前, 拿出纸铺上又愣住了。
“不行,得自己去看去想。”
“眼见一切都是美好,妙不可言。”
“她的肌肤真是比宣纸还要白皙啊!”
他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出神望着条几上摆放着的美人颈白瓷瓶,里面插着株含苞待放的荷花, 外面的花瓣白中带着淡粉,像极了她笑起来的脸颊。
“你快回宫去吧,明日不用早朝吗?”
“不用来回奔波, 太辛苦也太危险。”
“来日方长。”
“真是美妙啊,每一句都如仙乐。”霍让双手覆上脸,快活得笑个不停。
黄贵偷看了他一眼又一眼,直看得眼睛发酸,牙齿也跟着发酸,心里更是酸得想哭。
黄贵伺候霍让多年,以前他日子的艰辛困苦自不去细说,就算是他以前在笑,笑容也只是虚浮在脸上。像昨晚他回来那般快活,像现在这般喜悦,黄贵以为,自己这一生都等不到了。
小黄门偷偷打了个手势,黄贵脸色微变,耷拉着脑袋躬身上前,低声禀报道:“圣上,皇后娘娘来了。”
霍让仍旧一动不动,手缓缓从脸上拿下来,笑容退却,只余眼尾泛着的淡淡红意,又恢复成了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清。
杜琇走进大殿上前施礼,起身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他慵懒地靠在软塌上,面无表情瞧着殿内金石地面的某一处,像要把地面看出一朵花来,半晌眼神都未移动半分,也未曾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