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看了眼皇上,继裴泽离宫那晚后,这是皇上第一次来慈宁宫,几个月不见,他似乎又老了几岁,下颌可见零星的胡渣,发间几缕可见的银白。
难怪皇上会担心,顾皇后月份大了,再过两月就要分娩,若是一日日地消瘦下去,只怕到时有难产的风险。
太后有一瞬的失神,脑海里忽而浮现了一个想法,这想法很快就如风而逝,她拢了拢衣袖,拄着龙头拐杖渐渐起身,缓声道:“哀家明日便去坤宁宫。”
“多谢母后。”皇上闻言一笑,“如此,便不打扰母后休息了。”说罢,转身离去。心间的一颗石头落了地,皇上难得松了口气,殊不知背后,太后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眼神复杂非常,像是在挣扎着什么,最后,太后合上了眼睛。
天气回暖,春意流转,无尽的光线照在坤宁宫下,满宫殿的春色无边,花红草绿,若是去年这般的日子,众嫔妃应是在坤宁宫齐聚请安,共欣良辰,但今日,如过去的三月时光,殿外无一多余的人驻留,殿前景色无人欣赏,黯然失魂。
寝殿内窗格打开,将外的春光入了些,宫人的动作行云流水,细看了便知,她神色淡然,似个麻木的木头人,只有手中的动作让人知道,她还是个人。
韩若一夜惶惶没怎么入睡,一闭眼,黑夜之中便是惊魂未定,全身发抖,如此再未合眼,担心着顾皇后,一早就候着了。进来时看了一眼殿内值班的宫人,陌生的五官,韩若好似见惯不惯,没有一丝表情,或者说,昨晚见到的一切,已经让她失了任何不该有的神情。
孕中易热,顾皇后月份大了更是如此,身上盖着薄薄的锦衾额头发丝都是汗,她梦中混沌,只觉得口干舌燥。
“韩若,水。”
韩若即端了杯水过去,顾皇后这厢缓缓睁眼,撑着身子就要起来。值班的宫人见了,忙上前扶着顾皇后起身,韩若为顾皇后拢了湿发,拿了件干净的帕子披在顾皇后的肩上,动作轻而温柔,不见一丝异样。
这才将水杯递了过去,顾皇后一仰而尽,一连喝了两杯才觉得嗓子润了不少,靠着隐囊坐在床上,顾皇后稍缓片刻,轻轻地抬眼,看清了身旁的宫人,瞳仁微缩。
“小青呢?”双目看着宫人,顾皇后问韩若。昨夜身边照顾的人还是小青,今日就换了个人,想起小青无意间透露的话,顾皇后心头一惊。
这不是身边第一次换人了,在小青之前有一个,是一直在顾皇后跟前服侍的,也是如这般,突然的一日后,小青替了她。
顾皇后好容易和小青熟悉了些,又换了一个。不同人其他的宫人,到底是身边贴身伺候的,头一次就叫顾皇后看出了异样,而这一次,只多不少。
“小青行事不利索,奴婢打发她去浣衣局了。”韩若随口胡诌道,小青扭曲惨死的五官触目惊心在她脑海挥之不去,之前都是耳闻,如今亲眼目睹了,这恐惧无限放大,韩若终于明白,那一向温和的帝王,并非他突然变得残忍,而是从来如此。
韩若这话说得淡然,一旁的宫人恍若未闻,顾皇后低头看了一眼,当做听进去了,朝那宫人示意,“你先下去。”
帷幔落下,隔开这一方空间,偌大的寝殿内只顾皇后和韩若二人。伸手抬起韩若的下颚,那眼底的血丝是掩盖不住的,细长的手指轻轻揉搓了些,就见韩若的脸上一层厚厚的脂粉。
顾皇后眉心一蹙,韩若很少有这样的时候,顶着一张没休息好的脸,强忍着精神在跟前,殊不知二人相处时间久了,一丝丝的异样都能轻而易举地察觉。
“韩若,你怎么了?”
韩若咬唇不语,她的沉默已然不是第一次,顾皇后惯是个耐心好的,可韩若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沉默,顾皇后终是提高了嗓音。
“你说!”
韩若依旧不说话,双手紧攥着床单显示她内心的恐惧,有些话,她是说不出口的。
顾皇后失望地闭目喃喃,“韩若,你跟在本宫身边这么多年,可知这一言一行都逃不过本宫的眼睛,这宫里到底发生了何事,你能瞒得了一次二次,却瞒不过一辈子。总有一日,本宫会知道的。”
“娘娘,求求您了,不要再问了。”韩若几近是匍匐在地上,言语中哭腔尽显,“只要娘娘能安心养胎,韩若别无所求了。”
言尽于此,顾皇后失魂地凝着头顶上的花团锦簌,“好,你不说,本宫不逼问你。本宫乏了,昨夜既是没休息好,你去吧,晚些再来伺候本宫。”
韩若欲哭无泪,张了张唇似是要说些什么,顾皇后敛了眸色,打断了她,“别说了。事到如今,还是什么都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