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此刻,他正麻木而又马虎地清洗着马六麻子尿湿的床褥,鼻孔中塞着蘸了药油的麻布,方觉得思绪清爽些。
就在他晾晒被褥时,忽而听得耳后有风声,他下意识地想躲闪,最终还是忍住了,任由那东西轻轻砸在自己的背上。
他故作惊诧地回头张望,非常“意外”地发觉视线所及,并无一人。转身就见一张薄薄的纸团,他将那纸团打开,上面的字迹生硬犹如初学,“今夜子时,村头树。”
头和树中间有一字,左边是个木字,右边约莫过于复杂,那人涂抹了两遍也未完全写出,孙熊联想起村中地形,连蒙带猜觉得多半便是那棵老槐树了。
孙熊将那字条收好,净了净手去劈柴了。
当夜,孙熊悄悄溜出养济院,隐遁在一窄巷之中,暗中窥探槐树那般的动静。快至子时,果见一黑影不知从何处闪出来,鬼鬼祟祟地到那槐树下,左顾右盼。
孙熊小心翼翼地挪过去,离那人只有十余米远时,只见那人忽而转过了头。
“竟然是你?”
第15章 第六章:深入虎穴
丰神如玉,清瘦恬淡,眉如远山,眸如秋水,不是贺熙华又是谁?
“受苦了。”贺熙华先上下打量孙熊,见他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你来之后,我找了此地的里长,也安插了一个内应进去。”
略一思索,孙熊挑眉,“难道是周俭昌?”
因战事致残之人,朝廷也不会弃之不顾,周俭昌多半是领过临淮县的什么差事,从而有机会和贺熙华结识。
“孙大郎冰雪聪明。”贺熙华笑笑,“从前他在临淮做过城门官,我看他做的很是不错,便想让他在衙门里领个差事,还未来得及安排,正巧你机敏,发现其间不对,我便让他来了。”
孙熊心里微微一暖,恍若寒冬腊月饮了一杯热茶,“怎么还劳烦县太爷亲自走一趟?”
贺熙华苦笑,“你走后我又查了查卷宗,又调出账簿看了看,我发觉一件极其可怕之事。”
“这些年朝廷发放的款项,太平镇前些年基本都差不离。可这四五年来,也就是承明五年至今,差额却年年递增。”
“这是何意?”孙熊不算很通庶务,从来只知户部工部那些动辄数万两的大账,对一县一村的小账一窍不通。
“自开国来,朝廷便有定例,若有鳏寡孤独者入养济院,国库一次拨给每个年过花甲的老者十两银子,之后一切开销便由养济院承担,过五年,到老者六十五岁时,州县再拨五两,之后便按一年一两的例,由州县拨出。”
孙熊悚然而惊,“你的意思是,州县之后的拨给太平镇的款项少了?”
他过于惊愕,乃至于都未用敬语,贺熙华并不介意,反而有几分熨帖,“没错,我初步估算了一下,最起码这五年少了数百人。”
“一人十两,数百人也便有数千两……”
须知在玄启朝,一户农家只需三四两银子便可度过一年,国库最穷时,曾有过不到千万两的惨况。
孙熊只觉心头火起,几成燎原之势,“朝廷拨款是为敬老尊老爱老护老,想不到这些银两竟成了他们的催命符!对上是为不忠,对下是为不仁,简直丧心病狂!”
他固然心疼朝廷的银两,可更心疼那些短短相处数日,一无所知却极有可能送死的老人,哪怕是最蛮横张狂之人,都不该以此种方式被十两银子买断了性命。
“当务之急,一是要防止他们再动手害人,二便是要尽快找到证据,”贺熙华冷静道,“老百姓有句土语,虽然粗俗,我觉得却颇有道理,捉奸捉双,拿贼拿赃,否则一切均是猜测,就是到了堂上,我也无法给他们定罪。”
“如今我还未取信他们,暂时还不敢将这等把柄交到我手上,”孙熊蹙眉,“也不知他们下一回是什么时候动手,抓个现行也难。我看此事,还得先从人证突破。”
“实在不行,派人指认埋尸之处,最坏不过验尸。至于凶嫌是谁,凶嫌背后又是谁,就只能靠证供了。”贺熙华走近两步,压低声音,“这些人丧心病狂,你深入虎穴,务必保重。若有变故,你即刻逃走,不必顾虑。”
“省得。”孙熊深吸一口气,“大人万金之躯不宜在此久留,我尽快。”
贺熙华伸手擒住他手腕,深深看他,“还是那句话,小心为上。你日后是要成大事的人,切不可为一时意气……”
孙熊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腕,自逃亡以来风声鹤唳,别说是有人触碰,就是有人靠近自己两米之内都会下意识寻找兵器,却不料在临淮县短短数月,竟已完全丧失了防备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