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禁不住想起与贺熙华相识的这一年多,发觉自己还是无法看透这个人——出身贵胄,却丝毫不见豪横骄纵;才智过人,做事却谨小慎微;耿直中正,却也不乏心机深沉。
他最看不透的,还是贺熙华到底是个忠君爱国的良才栋梁,还是个虚伪矫饰的乱臣贼子。
此人可信否?大事可托否?
胡思乱想间,突然手指尖摸到了什么东西,孙熊捞过一看,竟是一块玉佩,雕工一看就出自扬州玉雕师傅,上好的和田玉上雕着缠枝莲纹锦鲤,好一个莲莲有鱼的彩头。
孙熊将那玉佩紧紧攥住,惶然地四处张望,看看能不能找到贺熙华的踪影。
他一双凤眼难得如此迷茫,看着泥沙俱下的浊浪,看着时不时飘过的浮尸,看着无间地狱般的临淮县。
这便是天子治下的人间吗?
他双目赤红地又找了半炷香的功夫,目光终于定定地落在一处乱木之中,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掀开乱七八糟的枯枝烂叶,渐渐露出一块深绿。
他颤抖着将那团深绿抱出来,拨开面上的乱发,赫然露出贺熙华那张苍白面孔,小心翼翼地探了探鼻息,几不可感。
他打开贺熙华的嘴巴,果然满是泥沙,再看看他的鼻孔,也进了不少泥水。不带半分犹豫,他扒开贺熙华的嘴,渡了好几口气进去,又猛拍贺熙华后背,让他将口鼻中泥沙吐出。心中不无怨念地想自家尚无妻室,今日反倒让贺熙华这厮占尽了便宜。
正准备渡第六口气时,贺熙华闷咳一声,悠悠醒转,见了这状况,神情惊恐之至,“咳咳,你这是作甚?”
孙熊嫌弃地看他一眼,禁不住冒出几句市井粗鄙之言,“救汝狗命。”
贺熙华又是一愣,明白过来后难免尴尬,只是浑身乏力,不得起身作揖,便强撑着欠身拱手道:“多谢孙兄相救,今日大恩,我必将报还。”
孙熊叹口气,“大人可会凫水?”
意料之中地见对方摇了摇头,孙熊无奈地游远些,找了一根浮木让贺熙华抱着,自己在一旁推。
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大雨,贺熙华趴在那木头上,忽而伸手将孙熊面上的湿发撩开,缓缓道:“你知道吗?黄河改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1、历史上黄河改道过苏北的,最早是两宋时期
2、不让周俭昌去是因为独臂不好游泳 更不能救人
3、以及吻戏来了
第36章 第三章:死里逃生
黄河改道!
天启朝国祚中道衰亡是因外戚专权,再往前是五胡乱华,几百年割据乱世,再往前的大一统宣朝便是亡于农民起义,而农民起义的最大原因便是黄河改道。
孙熊一时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都说承明七年天灾人祸不断,我倒是觉得今年不遑多让。”
贺熙华趴在浮木上,任凭冰凉的雨落在脸上身上,呼吸仍有些急促,喉咙更是喑哑地说不出话来,浑身阵阵发凉,恨不得立时睡死过去。平生遭际,实属今日最为狼狈。他难免回想起自己年少时在朔州贺府,在京城大将军府读书的时光,彼时一腔热血,想做个流芳百世的好官,去告诉世人,贺家不全是外戚佞幸之流,更有忠君爱民之辈;他贺熙华也并不徒有其表,不是贺家大郎贺熙朝身后那貌若妇人好女的堂弟。
如今看来,不知是否会化作泡影。
他双目失神地看向孙熊,孙熊来临淮后蹿高了不少,肩背挺直如嵯峨山岳,也不知能否顶住千钧重担。
孙熊见他目光涣散,先拍了拍他脸,见他反应不大,狠了狠心,掐了他脸颊一下,眼见那白玉一般的脸庞肿了一块,“不要睡,千万撑住。正是危难存亡、生民流离之时,容不得你任性软弱。”
贺熙华被面上疼痛激得清醒起来,看着更是狼狈的孙熊,低声道,“先回府,再做打算。”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游到那小山坡山脚,孙熊再无力气将他背上去,好在周俭昌一直逡巡张望,见他们这等惨状,赶忙将二人抬回屋内。他办事一贯牢靠,在等他们的同时,还烧了一锅热水,正好给他们沐浴更衣。
“周叔,”孙熊的中衣已经完全变成黄褐色,赶紧脱了,跳进浴桶里,舒服地长叹一声,“幸好当时喜欢山中清幽,否则如今恐怕就得流离街头了。”
周俭昌不安地左右踱步,“唉,去年那大脖瘟还死了几百个人,今年又碰上黄河改道,你说是不是应该请些和尚道士做个法事?”
孙熊摇头,“哪能年年风调雨顺呢?何况求神拜佛或是观星占卜若要有用,钦天监每日忙得不得闲,为何九州大地仍是灾患频出?做法事的人力物力,还不如多屯些粮食、盖些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