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日暮时分,他才堪堪停笔,满意地吹去未干的墨迹。
宦官悄无声息地入内收卷,低声道:“请诸位举子先行退下,明日前来传胪。”
第65章 第十一章:飞龙乘云
这一夜,不仅举子们辗转难眠,更苦了批阅卷子的各位考官。每年殿试阅卷官共有十五名,各评等次,随即将最优的十本交予主考官,主考官再择其优者上报给皇帝。从三月二日暮交卷,到三月三的辰时必须批阅完毕,随即传胪、唱名、赐进士服,跨马游街,午膳皇帝还要赐宴曲江,时间不可谓不赶。
这一科较为特殊,皇帝被流放在云中,太后垂帘听政,故而由主考官贺鞅将考卷呈送太后,由太后来定。故而京中有个笑话,说是这届考生不是天子门生,乃是太后门生。
于是三月三日,卯时刚过,贺鞅便带着考卷入宫觐见,贺太后方起身梳洗罢,正逗弄鹦哥,逗着它叫“千秋万岁”,不耐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通经史,大将军定夺便是。”
贺鞅无奈地看着堂妹,“娘娘还是看一眼罢,最起码挑个字顺眼的?”
贺太后这才舍得那鹦哥,随手挑起一份策论,“名字都糊住了,卷子又全都被专人誊录,有什么顺眼不顺眼的。”
“是,殿试时还用屏风遮住了脸,当真是云遮雾罩,头绪全无。”
太后将手中那本放到一边,“辞藻华美,然而言之无物,这种卷子是如何选出来的?”
贺鞅瞥了眼,那份不过是写的隐晦些,太后这般妇孺看不出其中真意倒也不奇怪,又递给她一本,“这本我是想评为状元的,娘娘过目。”
“是不错。”贺太后放在另一边,又挑起下一本,咦了一声,“凤、鸦……这人倒是让我想起皇帝来了。”
她不提还好,一提起皇帝,贺鞅又是浑身不自在,“这卷虽也不错,可臣总以为过于……”
“嗯,言之有物,深入浅出,浅显易懂,”贺太后看着卷子,“前头的策考虑的很周全,法子也有用,看得出是真的做过事的,最后这段论,引经据典,文采斐然,哀家也甚是喜欢。有十四名考官都给了最优,那为何不点他做状元?”
贺鞅尴尬一笑,“娘娘有所不知,此番有好几名乱臣贼子也在举子之中,比如姑苏王庐,煽动举子去哭陵,比如泗州孙熊,曾做反诗讥讽朝廷,余杭钱循,其父便是弹劾臣的钱桑斋。听闻这些人各个才学出众,此人……”
“你啊,瞻前顾后,实在做不得大事。”贺太后倒是想得开,“你又知晓你挑的那个便不在他们之中了?就算是又如何?不正好说明你有容人之量?”
贺鞅无奈道:“娘娘教训的是,只是臣先前挑的那本……”
贺太后猛然回头看他,“难不成有什么哑谜暗号不成?若当真是,岂不是公然科举舞弊?”
“臣不敢,”贺鞅赶紧道,“只是……”
贺太后不耐烦道:“你手上那本确也不错,给他个二甲第一的传胪便是了。哀家以为,就依各位阅卷官的,他们都是当世大儒或是能吏重臣,自然不会走眼,总比哀家一介女流、你一介武夫强些。”
贺太后看了看卷面上的记号,将最多人推举的三篇挑出来,“就这么定吧,要哀家用印么?”
贺鞅无奈,只得领旨出宫。
离辰时尚差一刻,太极殿外新科进士们站的满满当当,又有乐部奏韶乐,诸王诸开国侯立于丹陛之上,文武各官按品级立在丹墀内。
到了辰时,礼部鸿胪寺官携黄榜准时而至,待太后与摄政大将军仪仗进入大殿后,文武百官与新科进士行三跪九叩礼,鸿胪寺官方出列宣制曰:“承明十二年三月三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所有人都屏息,生怕在此时听见自己的名字。
“李吾归,周纪,吴知行……第三甲共一百六十三名。”
听闻自己名字的面如土色,还得叩拜谢恩。第三甲并不出班,只在原地叩首。已有宦官前来引路,自二甲开始,便依次出班,在御道旁跪下,就这么一路往前跪,到了第一甲那三人,便可传至丹墀之下。
“第二甲钱循等七十二名,赐进士及第,钱循、叶胥朝,柳存序,杜维贤……”
孙熊一路听着,听到了不少人的名字,意外地发觉就连王庐都榜上有名,看来文圣皇后当年改制科举,确实收效颇佳,不仅避免以貌取人,竟连仇人都剔除不了。
越往后听,孙熊发觉有不少人都在偷眼看自己,这才后知后觉地领悟到,场上当前只剩五人,一甲那三名必然就在他们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