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鸾辞眼神沉痛,坠在她脸上,“木蘅,我很后悔。”
狭小的窗洞上,一轮残月从云后露出来,极浅淡地散出光华,照亮了火光之外的地方,一地如霜。
阮木蘅声腔被黏住,几次想开口,都无法发声,爱恨是非在胸间盘桓翻腾,更加恍恍惚惚,了无头绪。
她怨吗?
她非草木之心,怎么能不怨?他怨她无情,她何尝不也怨他无情,怨他不理解不信任。
初始的那两年,她一次次试图靠近,一次次地想去抚慰,想去弥合,可换来的是更加的心伤,更加的失望,直到心灰意冷。
已成灰烬的东西能死灰复燃吗?时过境迁的,有必要追回吗?
她勉强一哂,乍然觉得无边空茫,“我想离宫,并不全然因为这些……我只是,只是想要不再受尊卑束缚的生活,想要自由一些……”
闭了闭眼,再睁开只觉得全盲,钝声道,“这一切都已经发生了,那六年里的一切恩怨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也全部如风过境,既然过去的已经过去,去者便已不可追了,现在再坦诚,也已经是枉然了。”
“既然重逢,或许不晚呢……”景鸾辞艰难地开口,神色在光影中摇摇欲坠,“木蘅,给我一个机会,将错过的做错的,全部弥补,好吗?”
“我不想永留遗憾,相信我一次,让我重新好好待你,好吗?”
他眼珠漆黑,仿若一潭深水,深不见底,又涓涓地旋转着光晕,好似能将人拉下去。
阮木蘅几乎要忍受不了,不知不觉手指握紧,指尖刺入掌心……
在感受到锐痛时,找到自己的声音,“我……已离了宫,现在生活得很好,既然已经陌路,便不会再回首。”
她重新站起身,仿若后面有洪水猛兽般快步走出去。第二日早晨仍旧是烤了两三个馕饼对付, 午后葛三看着人人菜色,便出去打了两只鸟,背过江风剃了毛, 用棚子里留下的锅灶煮肉汤做晚饭。
阮木蘅跟着他忙前忙后, 可没有食材,用料也缺缺, 甚至让她搭把手的锅碗都没有多的。
可她不想和景鸾辞大眼瞪小眼,便出去外面山林里找水,采一些果子。
利利索索地采了一叶子包回来,一进门见到江风安安静静地待在景鸾辞旁边,瞪着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他闭目养神,看得实在认真, 好似挺像那么一回事地在想些什么。
阮木蘅不由轻轻一笑, 塞了个果子给他, 他却不吃, 小手攥着凑到景鸾辞嘴边, 见没反应,乌溜溜的眼睛满是惊奇地道,“景叔叔为什么一动不动?”
阮木蘅吃了一惊, 忙凑到跟前, 轻轻唤了两声,却没有丝毫反应。
心下慌乱,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轻浅仍旧温热。
长舒了一口气,再仔细观察他面色,他面色有一种不正常的潮红,犹豫了一下, 擦了擦手,再次探手去摸,烫得灼人。
正要抽回来时,猛地被他扣住。
景鸾辞登时就睁开眼,与她面面相觑后,皱了皱眉放开她。
“你发了高热。”阮木蘅别过眼捏了湿帕子递过去。
景鸾辞没动,挑着眼尾静静地看她,直将她看得不自然,神志仿若不是很清明,依稀说了一句,“放心,死不了。”
阮木蘅停了停,将帕子覆上他额头,起身待走,衣袖却被他拉住,她扭过头解释,“或许山里有什么草药可以治热,我还识得几样,去找找看。”
一扭身,他抓得更紧,“我无妨。”
阮木蘅怔了怔,望着他重新微微阖目,静静地坐下来。
山间的黄昏渐渐来临,橙黄的光线落在半山,仿若被追赶一样,快速地向山头退去,没多会儿,夜幕降临,山鸟归林的声音止息了,整个房间黯淡下来,只有一簇火光,朦胧跳跃,照亮方寸之内。
葛三又出去守夜,江风得了葛三给他捉的一只蛐蛐,拴着在草堆里玩。
阮木蘅给他擦了一遍又一遍的汗,想着兴许是伤口的缘故引发了高热,却除了在旁边等着,束手无策。
她默默看着他,这辈子大概没见过他这么狼藉,落魄在破草棚里,从来一丝不苟的仪容凌乱起来,额头发着点点冷汗,眉头不安的蹙起,好似疼痛,好似高热而不安生。
她望着如此形容,一时恍惚。
从前在承明庐的时候,她因河间王的婢女抢了自己的贴身之物,骂她是逆贼之子,一身反骨,和对方起了冲突,由口角发展为满地扭打。
阮木蘅是惯会隐忍的人,但若惹急了,下手便是几人不敌的凶狠,直将那婢女扯的捂脸痛叫。
河间王见自己的侍女被欺负,当然不会袖手旁观,和自己胞弟常山王联合起来,一人扭住她一边手臂,下黑手要教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