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欣地扯起拎着缸子的杜清醁衣袖,流连着各色摊铺往回走。
她永远对街市充满热忱,兴高采烈地左顾右盼着,到一个脂粉银饰铺前,便黏住了脚,将一只银镯子试了又试。
不知为何,明明在宫里时这些从未缺过,也从未刻意想要装扮自己,来到这镇子上,也没人花枝招展的比美了,她反而生出心思想打扮自己。
杜清醁探头参谋了一下,脸微微一红,将另一只成色更好的镯子递给她,“买这支,这支纹花,更好看。”
阮木蘅在手上比划比划,的确更加合适,一问价格要十两,便褪下来笑道,“算啦,叮铃铛啦戴着反而不方便,以后再买吧。”
眼睛东张西望着接着钻进人潮中前行,到十字街口处,人流却像潮水一样涌到榜文牌前,阮木蘅被裹挟着,也被推搡到中间。
还没看清官衙告示内容,便听到旁边叽叽喳喳地你一句我一言地读道。
“……乱贼候获,逆天行乱,其罪当诛……”
“……押解于郢都大牢,半月后于午门斩首示众……”
“……曝尸七日,以儆效尤……”时间才午初初刻。
郢都城西南广武门前的菜市口, 人头攒动,比肩接踵,好似黑色的泥流, 乱哄哄地从四面八方涌来, 竹筒插筷般围到街口的行刑场。
又堵成鱼籽似的一团,在监斩的官棚布告牌前, 对着公告上面行刑的犯人、罪由、时间,指指点点,吵吵闹闹地一声高过一声地议论。
走慢了,落后才挤过来的被人群遮挡着,推搡着,抓耳挠腮地在外围, 只能从那乱糟糟的声音中, 听得破破碎碎的几句, “午时三刻”“判贼侯获”“监斩示众”……
闹哄哄地怎么也听不完全, 便也作罢, 纷纷地退出来,逆着人潮涌入临街的摊点和茶肆酒馆里,霸占最佳的看点。
乐得行刑场的十字口拐角处的一溜小茶铺老板, 眉开眼笑地吆喝拉客, “来来来,客官里边请,看不到不要紧, 老汉我百事通,买我一碗茶,想听什么随便问。”
一个一身灰袍子,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睛男女莫辨的小瘦个, 从人流中裹挟过来,听着老板的吆喝,坐到棚子下的长条凳上。
才要了一壶茶,果然那茶老板便敬业地跟其他问东问西的茶客道,“斩的谁?十几个呢!都是西南於地叛乱起事的头目,不过最厉害的叫候获!”
“为啥厉害知道吗?能打到益州,又从益州打出剑门,都是他以一敌万的神勇和智谋,取益州时,听说是他独自闯到府衙,挟持了益州刺史开的城门,没有他,这次叛乱根本成不了气候!”
那茶老板说话滔滔,跟说书一般抑扬顿挫,有更多的人围过来,问道,“既然这么厉害,你知道长什么样子吗?”
“听说面如黑炭,血盆大口,高八尺,臂如铁木,长的跟鬼面小山似的!”
“吹牛的吧!你说的那是贴你家门上的尉迟恭吧!”
轰的一声,大家笑开,笑声中又有人接着问,“这么大阵仗,监斩官是哪个?”
茶老板干脆坐到凳子上神侃起来,“你问监斩官啊,监斩官乃郢都府衙通判大人程尚方是也。”
“但这不是最厉害的,这次监斩,最厉害的在……”
他一边拿着抹布,一边故弄玄虚地停了好半天,等七嘴八舌地催促后,才抬手往广武门城楼上一指。
道,“是天子监斩,看到那幡旗和那万民黄盖伞了吗?待会儿皇上就会在那看着了!大家伙儿可都不要生事,今天来的禁卫和兵官可多呢,为防有人抢劫法场,连押解犯人到郢都的宁将军宁大人都在这边做监察呢。”
阮木蘅喝茶的手猛地一抖,将风帽兜到头上,仰头往光武门城楼上看去,北风刮过高高的旗幡,猎猎扬响,一顶黄盖下好似有几个锦衣玉带的人。
她不知道那是不是景鸾辞,忙转过头。
从枫桥镇出发时,她便想过这一趟,回来容易,出去难。
可她还是来了。
为了侯获,为了父亲的重要的兄弟,为了旧时她们一家和他的亲情,她即使对他必死的结局无能为力,至少要亲自为他送行。
也为了多年前她没能在场的满门抄斩。
“老板,有酒么?”
“有,践行的黄泉酒?!”
阮木蘅将一锭银子丢给他,“要一壶上好的女儿红。”
茶老板立即咧开嘴,死人不分好坏,菜市口的店铺不论卖什么的,为了在阎罗王带走人时,能顺便记他们一份功名,都会为死人备酒。
阮木蘅倒好三碗在桌上。
正好官棚里报时官,出来报时,高唱着道,“午初二刻,即刻行刑,行人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