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轿时,有两个兵丁打扮的人过来与顾琅打躬,沈成这才发现,他们居然是到了城北的驿站。朝廷不让铺张,蓄养马匹要花费大价钱,因而提倡官员日常用轿。如有特殊情况用马,需至驿站登记造册,方可取马。
“非要务不得骑马,你干什么?”沈成忐忑的低声询问。
顾琅只朝他笑了笑,没有回答。两人没等半刻,里面出来一个朗逸的年轻公子,穿公服,头戴纱帽,一看见顾琅就舒展出笑颜:
“哟,这是什么春风把小侯爷吹来了!”他行了一个便礼:“进来喝茶?”又朝沈成微微颔首。
“茶改日再喝,最近哪得空。”顾琅上去亲昵的踢了他一脚,“拿匹马来玩。”
他立马嬉笑着:“唉,跟小相公打马看花都有空,喝茶却没有空。”
顾琅一清嗓,两手背到后面:“小齐大人,看透不说透。”
于是那名公子便从屋里招呼了一个长随,交代道:“牵匹好的,小侯爷用马!”又一转头道:“甭了,把我的红云牵来。”
顾琅又与他寒暄几句,这功夫里两个兵丁已牵着一匹枣红马出来,毛色光泽异常,眸子明亮,挟一种良驹风采。
“红云。这是我的爱妾,”这公子过去抚了抚马颈:“你不要累着他。”
顾琅笑了笑:“爱妾岂有借人的,你快住口吧。”
扶沈成上马后,顾琅自己也翻身上去。朝下边的小公子笑道:“带着你的爱妾去看花,不谢谢我?”
下边嬉皮笑脸回道:“爱妾红云不谙风月,还请两位不要在他身上做些什么。”
沈成听了这话,难堪的低下头去,顾琅倒是不甚在意,笑拿马鞭指他:“你再胡讲,我让你的爱妾屁股开花。”
然后一鞭子抽下去,红云长嘶,载着二人往城外奔去。
耳边风声呼啸,沈成心里却回味着刚才的一幕,渐觉不是滋味儿:“那位大人很标志。”他顿了顿,问顾琅:“你和他相熟?”是带着三分紧张的试探。
“老友,我从前在宫里给四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定王伴读,他是陪四皇子练骑射,给他侍箭的。”顾琅拿着马鞭的手从后面绕过来,环住他:“不是我们这样的关系。”
又补充道:“当时你中毒,我急着去找药,那时夜已深,俊呈还去找他借马。”
“你们真的没有那样过?”沈成继续盘问。
顾琅明知故问:“哪样?”
前面的人又不说话了,顾琅急忙道:“没有,我和齐江春之间什么都没有,只是少时相识!”
沈成不与他纠缠,语气一冷道:“梅花呢?你果然诓我。”
“就到!”
出城下了官道,顾琅带他上了一条幽深小路,沈成认得,这条路通往城外的吉福寺,但顾琅没有直走,他转而往西,又入一处桐树林。此时桐树才刚抽新芽,一派生机勃勃,间或几株野花盛开,混杂着早春泥土味道,别有一种清芳之感。
愈往前走,桐树林渐往道路两边退开,视线愈发开阔起来,忽而水声潺潺,沈成朝远处望过去,竟然是一处汤泉。
此泉为吉福寺后山所属,僧人、香客时来求愿。因而他们人马还未至,便有两个灰袍僧人过来颔首,既而双手合十,口中阿弥陀佛,而后又离开,继续做洒扫去。
顾琅二人下马,将红云拴好,并肩往汤泉走去。
泉池旁立一小桌,上有红布铺盖,置一个大木匣子,里面盛放许多铜板,约是来后山请愿的香客捐赠。
顾琅没铜板,干脆丢了粒碎银进去。远处两名僧人并不关注这些,他们依然虔诚的擦拭着周围石雕。
池面浮着氤氲水汽,沈成不经意的一个抬头,竟然在这之中发现一点朱红。
他惊奇地从池边绕过去,仔细蹲下泉石旁竟有好几株红梅,在泽京的二月天里嫣然绽放!
“这是汤泉,有热气,花期都推迟了。”顾琅跟过去:“不过也快要谢了,再晚几天来,神仙也没办法让你看见梅花。”
顾琅也学他的模样俯身蹲下,两人隔着梅枝相望。
这景象与记忆有一瞬的重合,沈成下意识地闭上双眼,想确认此身梦里醒里。
蓦地,唇上一片温软触感,梅花清气陡然被冷冽的甘松香搅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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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成睁开眼睛,望了一眼身后的考生。
这个举子携了家眷上京,娇妻正为他拭汗:“毫笔、银锭、糕点、粽子齐啦,相公‘必定高中’!”
他不禁想起了当年给冯美玉替考的时候,冯美玉也拿了这几样东西给他。说“‘笔锭糕粽’,图个吉利”,心中顿时生出万种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