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怒火仿佛要把他自己也燃烧了。
他吼道;“方铨!”
方铨不知万岁爷为何龙颜大怒,只脚步惶惶的进来:“万岁爷……”
他红着眼眶,低吼道:“押送此物者是何人?”
方铨一时无法回答,只能等待万岁爷的下一句吩咐。
“将他,”朱从佑胸口剧烈起伏着,他沉浸在一种极端的情绪里,“杖责四十!”
似乎不够解恨,他顿了顿,满目猩红,咬牙一字一字道:
“四十杖内,杖毙。”
方铨当即跪下了,一句三思还没说出口,朱从佑却已自行平静下来。
“先带过来,朕要瞧清这大胆刁民!瞧完再打。”
方铨跪伏着退下了。
朱从佑毕竟不想做个昏君,仅一转念间便觉得自己是魔怔了。接着,他整个人仿佛被什么东西抽空了魂魄,失落地跌坐在大椅上。
他抬手掩面,眼眶红了,却是无泪。
不知此般失魂落魄的坐了多久,外面传来了方铨的声音:
“万岁爷,押送古里珍珠的金陵商人,冯美玉,已到殿外了。”
“叫这刁民滚进来。”
押送舶来贡品的商人久待海上,他想,约略将会有一个颤颤巍巍的黝黑商人,匍匐在他脚下求他饶恕,于是心中更烦躁起来。
自己又能如何呢,真不至于因为一颗珠子要一个老百姓的脑袋。
最多斥责两句罢了。他现在急需一个情绪的出口,哪怕骂上几句,解恨也罢。
他并不愿意这老百姓瞧见自己的容颜。
如此想着,他背对门而立,两手在身后背着,等待求饶之声。
脚步声近了。
这商人还颇有几分胆量,知道自己死到临头,亦是脚步从容?
朱从佑在从鼻中发出不屑的嗤声,继而倨傲且不屑地回头看去。
正午日光灿灿,一个高挑的人逆着光进来。他迈过门槛那一刻,袍摆翻飞,在光影交错中可闻琮琮佩环相击之声。
宽肩窄腰,脊背挺得笔直,见天子在上,却并不行礼,亦无半点惶怯举动。
他在门口静立,面容隐在一片阴影之中,看不真切。只见他那截笔挺的鼻梁骨。在日光下有着硬朗轮廓。
朱从佑受到如此挑衅,即刻正好身子,沉声道:“刁民见朕为何不跪。”语调不怒而威。
尽管身着常服,但这威压施展开来,已与金銮殿上的天子无异了。
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傲骨,他可以为情所困,颓靡片刻。
却也只是片刻。
这刁民脚未挪动,沉着回道:“我不跪昏君。若要我跪,便先膑我双膝。”
“刁民好生狂妄,走上前来。”
佯装刚烈的人朱从佑见过太多,他必须要给这刁民一点教训。
头一遭被人称作昏君,朱从佑气也气得新鲜了。
这刁民依言上前三步,却没有想象中的气愤,而是十分冷静。
朱从佑眯眼打量过去。
这刁民一张脸倒是悦目,他额束懒收巾,鬓发整齐。
眼尾横飞着,眼下一枚小痣,俊逸中又多了两分妖冶。目光亦是凛然投向前方,没有半点瑟缩之意。
“朕倒要问问你,何出‘昏君’二字。”
朱从佑岂是肤浅之人。皮相再好,内里败絮,又有何用。这刁民竟不分昏君明君,他朱从佑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一日三餐皆在御书房里草草用了。连为情所伤都要抽空为之。
若是这就叫昏君了,世上怕是没几个明君。
“无故杖杀百姓,你不是昏君,莫非还是明君了?”这刁民伶牙俐齿。
着实胆量过人,朱从佑哂笑走近,他倒要看看这刁民额上冒了多少冷汗,才有这个胆子跟他叫板。
朱从佑踱步过去,发觉这刁民倒是真有胆量,莫不是个疯癫之人?
冷笑一声,朱从佑不屑道:“刁民狡辩。你损坏贡品,倒是朕‘无故’杖杀?朕只说‘杖’,未有‘杀’。”
刁民亦是冷笑道:“有没有,你心里清楚。”
朱从佑彻底怒火中烧,他目光如刀,在这刁民身上来回扫过,取了西洋眼镜来:
“你既说朕是昏君了,那朕没必要与你讲理。你且替朕把这枚眼镜戴上,但你若触碰朕面颊,朕一声令下便叫你当场人头落地,血溅三尺。”
这是一个故意的刁难,朱从佑虽然并不打算要他的狗命,但也想看他出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