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陈靖双手抱拳,深深鞠下一躬,“再谢少侠救命之恩。天高路远,有缘终会相见。”
少年没有避礼,也没有出声,陈靖深深鞠了三躬,转身抱紧鸿卓,一步步向山下走去。
即使来到密林边缘,他仍不敢掉以轻心,绕过几块巨石,小心翼翼看向身后,那少年站过的位置早已无人,林间风声赫赫,恰似一场幻梦,再无半分声息。
这是梦吗?
此生可否还能再见?
陈靖想不出来。
他累的腿颤,连指尖都在发抖,他不想停下,也不敢停下,这山间怪石嶙峋,踩上去满腿伤痕,他牢牢勒住鸿卓,仍不敢掉以轻心,怕在人身上再添伤口。
人死如灯灭,父亲走了,母亲走了,鸿卓走了,世上不会再有他们。
无论怎样挣扎都不会再活过来。
陈靖一脚踩空,踉跄倒在地上,擦的颈边破皮,腿脚鲜血横流,他用尽力气,手脚并用抓起什么,那是一株枝杈尖锐的荆棘,乍一抓住割破掌心,生出一股激痛,陈靖靠这疼痛支撑,一鼓作气向前,临近城里只见火把通明,无数人身着甲胄,高声狂呼少主,将人团团围住,陈靖恍惚抬头,看向高高耸立的城墙,旌旗在风中猎猎舞动,他强撑着的气顿时散了,眼前一片昏黑,陷入迷雾之中。
第5章
火一直在烧。
火气炙烤皮肤,连绵聚成火线,将草原燎成灰烬,父亲巍峨的身体如一座城墙,矗立在天地之间。
“吾陈淮英上不信天,下不信命,今败于汝手,无颜再回故土!”
“爹!爹!爹!”
雨声纷乱,人影囫囵扑来,将自己压在地上,陈靖喘不上气,随手抓来一人,一口咬他手上,再睁眼却看到泪眼婆娑的母亲,她抱着自己,一下下抚摸自己后背,小心翼翼道:“好孩子,烧这么久了,喝些药吧”
“娘”
陈靖缓缓吐息,眼前光影摇晃,朱红大门紧闭,他猛扑上前,用身体挤在中间,声嘶力竭大喊:“娘!不要!娘!”
“少爷,少爷,少爷!”
陈靖从榻上翻落,重重摔在地上,几个人急急过来扶他,七手八脚将他抬起,门外脚步不断,陈靖被人抚胸拍背,吸了不知什么东西,神智清醒不少,门外有人匆匆进来,眼珠红肿似桃,满脸颓靡不堪,不知几天几夜没有睡了。
“嫂嫂”
陈靖眨眨眼睛,面前一切逐渐明晰,嫂嫂周淑宁满脸是泪,将他搂在怀中:“醒来就好,醒来就好!你这孩子忒不听话,你大哥要急疯了,点燃几座烽火台,借来上万精兵,与蛮子隔河对峙,这事闹的太大,险些捅进宫里,现下”
陈靖抓住嫂嫂小臂,用力捏动两下。
周淑宁咽下抽噎,淡淡道:“少主醒了,都退下吧。”
一众家兵家臣拱手作揖,弯腰退出房门,待外面没有声音,周淑宁悄声吐息:“现下圣上手谕已经到了,令我们即刻退兵,不得轻举妄动,你大哥只有你一个弟弟,此刻在风口浪尖上调兵,难免不被忌惮。阿靖不是小孩子了,收收你桀骜不驯的性子,家族只有你兄弟二人,莫让陈家蒙羞。”
陈靖咽下噎在胸口的残血,将嗜血杀意吞回腹中:“嫂嫂,父亲纵横沙场数十载,调兵遣将之术鬼神莫测,只是一着不慎,才中了蛮子陷阱。区区蛮子粗鲁无礼,阴险狡诈,父亲竟被还有鸿卓,鸿卓”
一念及此,陈靖双眼通红,喉口滚动几下,握住嫂嫂手臂,将泪水噎回腹中:“此生不报大仇,阿靖誓不为人。”
周淑宁手臂停在半空,轻拍陈靖后背。她出身书香门第之家,嫁给陈瑞之后,每日殚精竭虑,操持家中大事小事,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可阿靖还是个孩子,她不想看他被仇恨蒙蔽,整日郁郁寡欢,活在怨愤之中。
“阿靖饿了吧,先吃些东西,”周淑宁放开陈靖,从身旁矮塌上端起桂花莲子羹,轻轻搅拌几下,端到陈靖面前,“这点甜汁熬了许久,香味都进去了,快趁热喝了。”
陈靖半梦半醒,听到甜汁两字,口中干渴更甚,雪莲果的滋味在舌尖徘徊,那少年仿佛盯着自己,翠色眸子一眨不眨,金发随风飘散。
“嫂嫂,”陈靖咽不下去,喃喃道,“你可曾见过金发碧眼的猎户?”
“哪里的猎户,”周淑宁拾起绸布,帮陈靖擦嘴,“没有见过金发碧眼的猎户,只见过白毛碧眼的猫儿,阿靖可是遇到了什么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