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留些尊严罢”,兰景明攥住陈靖手背,紧紧握在手中,“让我死得其所。”
房中无人吐息,桶里的水渐渐冷了,纠缠至死的热浪褪去,徒留满池寒霜。
“好,成全你了。”
陈靖抽回手臂,转身走向门边,高大身体佝偻下来,似行将就木的老人,埋入废墟之中。
一夜无话。
转日卯时刚过,兰景明用过好酒好菜,被人捆上锁链,关入囚车之中。
不知是不是得了陈靖的命令,囚车外面用厚重布帘包裹,里面还放着几只炭盆,燃起熊熊烈火,外面风霜扑面,囚车里温暖如春,兰景明侧身躺着,两腿蜷缩成团,不知在车里摇晃多久,周边脚步声停了,帘子被人掀起一块,寒风飒然涌来,吹熄几盆炭火。
陵州城外山石嶙峋,北夷将士分布在密林之中,硝烟滚滚而来,马蹄踏落残雪,掀起惊涛骇浪。
陈靖甲胄缠身,坐在城墙之上,身形不动如钟,似风雪凝成的蜡像,冰冷不似凡人。
“吊起来,”陈靖道,“吊在城头上。”
巳时刚过,兰景明被人五花大绑,挂在城墙外面。
脚下是随风涌动的杂草,不远处是蓄势待发的北夷将士,兰景明脖颈低垂,手腕通红泛紫,整个人被吊在半空,摇摇欲坠摆动。
雪落无声,沾湿眉梢眼角,发尾被厚雪覆盖,颈间一片寒凉。
细雪融成银霜,依稀融在眉间,眼睫被冰凌冻住,沉甸甸坠落下来。
旷野之下鸦雀无声,连战马嘶鸣都听不真切,兰景明腕骨发沉,渐渐连双臂都失去觉知,不知何时会被扯断。
父汗会来救他么?
他不希望父汗冒着危险过来救他,他可以说服自己为北夷赴汤蹈火,可若父汗对他毫不在意
兰景明咬紧牙关,不愿再想下去。
阿靖说他是路边饥肠辘辘的饿犬,给块骨头便会摇头摆尾,唯父汗马首是瞻。
这些,是真的么?
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
绝不是真的。
陈靖站上城墙,雄浑声音穿透云霄,自林间散溢出来:“兰赤阿古达听清楚了!你自诩一方枭雄,实则与鼠辈何异!儿郎们为你冲锋陷阵,你只敢躲在帐里,与缩头乌龟为伍!鬼面修罗为你收复诸多部落,眼下他命在旦夕,你对此视若无睹,怎不令三军寒心?!”
骏马低声嘶鸣,林中隐有异动,兰杜尔人在帐中,气得七窍生烟,握拳目眦尽裂喘息:“这黄口小儿欺人太甚,折我士气动摇军心,岂容他放肆至此!请父汗准我进攻!”
“眼下未到午时,吾儿还需稍安勿躁,勿中了黄口小儿圈套,”兰赤阿古达青筋暴起,脖颈涨至赤红,“若真想取兰景明人头,一刀下去便是,何需这般虚张声势?”
陈靖气势十足嬉笑怒骂,旁征博引挑衅不休,林中窃窃私语之声愈来愈大,帐中诸人前日一夜未睡,翻山越岭跋涉而来,现如今衣衫单薄在雪中站着,早等脚背生疼,凉意直往骨缝里钻,再听到这些循循善诱的言语,怎不会心神摇动。
兰景明不言不动,腕骨青紫泛黑,脖颈低垂下来,一柄长剑自下颚横来,剑背向上挑起,令兰景明脖颈高抬,血线自颈下涌出,沾湿苍白锁骨。
只要这一剑落下,他便会身首异处,坠落下去尸骨无存,大罗神仙都救不回了。
午时将近,绳索向下坠落,堪堪停在半空,他好似一朵浮萍,随风雪翻滚舞动。
咚。
咚咚。
咚咚。
风云突变,空中风声大作,兰景明胸口震颤,喉间发紧,砰砰作响的东西弹跃起来,活鱼般撕扯皮肤。他喘息不得,竭力睁大眼睛,几枚乌金箭骨迎面射|来,箭头撕裂长空,啸鸣狂涌而来,肃杀逼至面前,陈靖怒喝出声,执长绳滑落半身,长剑挥舞几下,将箭骨纷纷甩落。
这乌金箭骨箭尖发沉,箭头淬有剧毒,有几枚直奔绳结而来,另几枚组成杀阵,冲兰景明面门而来。
这根本不是救人,是为了取兰景明性命。
林中鼓声大作,铁骑自林中蜂拥而出,直冲城下而来,铺天盖地的乌金箭骨凌空飞来,如同钢筋铁骨的巨网,织成漫天而来的荆棘,兰景明听不到了,他胸前鸣响愈来愈大,耳畔被啸鸣覆满,脑中满是空白,过往一幕幕如烟尘掠过,曾经誓言要救自己的父汗扭曲起来,面目狰狞成皲裂树皮,痉挛揉成一团。
城墙上面惊呼不断,陈靖沿绳索滑至半空,回身甩掉几枚羽箭,将兰景明揽至胸前,带着人向上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