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掀起阵阵涟漪,圈圈荡漾开来,陈靖甩甩手腕,迎着上游往前面走,前方碎石嶙峋,土地覆满青藓,他擦掉满头热汗,系紧腰间外衫,循着水声淋漓的方向,一步步挪蹭过去。
雪浪翩然而落,覆在额角脸颊,融化进衣襟里面,汇成一道小溪。
溪水里隐隐有道背影,正撩起湿发,将水浪倒入脊背。
这脊背有一道长弧,沿颈骨向下凹陷,延展到尾骨上面,淋漓湿发如浓密海草,遮掩大半皮肤。
远远望去,那皮肤白如霜雪,滑如凝脂,肩背延展开来,似展翅欲飞的白鹤。
这人弯腰舀水,半身向前探出,金发沿侧颊滑落,丝缕垂在湖面。
此情此景如梦似幻,陈靖喉结滚动,下意识上前半步,那道身影沉入湖底,金发在水中飘散,如一株色彩艳丽的曼陀罗花,绽出行将破碎的华彩。
陈靖鬼使神差向前,一脚踩上枯枝,咯吱一声碎响,水面骤然暴起,一道银刃迎面扑来,擦着耳骨飞过,直直钉上树干。
耳边淌落一道血线,枝杈被劲力震颤,抖落簌簌残雪。
陈靖呆愣楞站着,不知何时竖起的旗杆软下去了,软塌塌垂在腿|间。
寒雪掺杂血腥,檀香浸染白梅,少年垂下手臂,遥遥与他对望。
滴答。
滴答。
水珠自少年发尾落下,叮咚落入水面,荡起细小涟漪。
河面泛起白雾,眼睫眉尾被霜雪盖住,碧色眼瞳如同琉璃,静静映出弧光。
陈靖喉底发酸,舌底似被黏住,分毫动弹不得,一身热汗褪下去了,裤子牢牢黏在腿上,扯都扯不下来。
他呆愣愣瞪圆双眼,看那少年走上河岸,裹上一身皮毛,赤脚踏雪而来。
“有缘终会相见,”兰景明弯起眉眼,“果然又见面了。”
陈靖如坠云雾,不知今夕何夕。
他想挪动两下,可担心抬起手来,会触到一片泡影,这梦境便要碎了。
“天寒了,”兰景明道,“回屋去罢。”
这言语惊醒陈靖,他倒退半步,匆匆解下外衫,像收拾不听话的小孩,将兰景明裹在里头,再看看那双冻红的裸足,他干脆弯下腰来,到拔垂杨柳似的,将兰景明扛在肩上。
兰景明虽然看着瘦弱,好歹也是男子骨量,陈靖扛人却像扛个小孩,丝毫不费力气,他扛着人左右乱看,急匆匆跑出几步,懵头懵脑转了两圈,鼻间吐出热浪:“去哪?”
兰景明噗嗤一声笑了。
他肩膀抖动,柔软腹部压在陈靖肩上,抖动间传来热意,烫的陈靖手臂发软,险些抱不稳人。
“我的木屋,”兰景明抬起手臂,口唇挪移下来,贴住陈靖耳蜗,“就在那边。”
第24章
那边
木屋
陈靖胸中惴惴,活像揣了一只兔子,几欲蹦出口中,软下的旗杆颤巍巍抖动两下,眼看着又要立起,他咽下口水,收紧手臂,只想挥自己两拳,让自己清醒清醒:“在,在哪里,我,我,咳,我不留宿。”
兰景明笑得更欢,垂落发尾冻成冰凌,戳上陈靖脖颈,直戳的陈靖脊背发麻,手脚发软,两腿好似生出神识,不由自主动了起来。他照着少年指出的方向,一步步踏雪行去,那是一座被霜雪覆盖的木屋,它背靠丛林,面朝溪流,前面围出一座小院,院里有燃尽的篝火。
屋外挂着几张兽皮,门口堆着刀枪棍棒,显见是常年打猎用的,陈靖在少年的指引下走进木屋,里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只是看着简陋,好似用的久了,未曾重新修缮。
卧房里供着一尊佛像,佛像前摆满香火,满屋尽是檀香,熏熏然浸透衣衫。
这般想来将军府中各处供奉佛像,先生身上散出来的淡香,大抵也是这么来的。
忆起第一次与先生相见,仰头说出的竟是“你好香”,陈靖狂甩脑袋,只觉自己真真是个登徒浪子,怪不得大哥要令他成家,让他早些收心。
成家
收心
陈靖下意识抬头,撞进一片碧色湖泊,少年敛眉看他,春水里倒映他的影子,簌簌摇曳生波。
热血冲上额头,陈靖手忙脚乱弯腰,胡乱松开手臂,将少年放在地上:“快,快去穿靴,外头天寒地冻,小心别冻坏了。这数九寒天,都是烧水在屋中沐浴,哪有在河里舀水的道理”
大梁宗教盛行,人人进门都要礼佛,陈靖耳骨通红,竭力转回脑袋,逼自己强定心神,在佛祖面前拜了几拜,点燃一朵莲灯,供在佛祖堂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