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睿莞尔。他知道什么叫作“又懂”了。书上学的东西,当时以为自己懂了,及至在外面行走,看世情,看世事,忽然便“又懂”了一层。
虽不知道陆夫人教了温蕙什么,但甚好,而且有趣。正是他乐见。
很快就将温蕙送到了她的院子,孙婆子在大门那里殷殷地候着呢。
“早点休息,明天还要继续哭呢。”他说,“好在不用这么早了。”
今日里国祭,有特定的时辰,全城的人都是半夜三更起得床。不过第二日第三日守灵哭灵便不用了,只在白天进行,可以正常时间起。
“知道啦。”温蕙道,“你也早点歇了。”
只陆睿刚转身,温蕙又叫住了他:“陆嘉言。”
陆睿转身看她。
大门上方悬着灯笼,朦胧地映得温蕙的面庞莹莹有光。
她是那么爱笑,笑着说:“来日方长。”
陆睿提着灯笼凝视着她,衣袖在夜风中飒飒拂动,衣带翻飞,如雪如松,如圭如璧。
这一刻孙婆子后悔自己太殷勤,非在这里候着少夫人。
她就不该出现在这里。你看人家银线青杏和平舟多聪明,站得远远的。
奈何她就站在温蕙身旁,只好屏住呼吸,往影子里缩了缩,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许久,她家素来清冷似雪的公子笑了起来。
他也欣然说:“来日方长。”
……
陆睿一路自己提着灯笼往回走,只觉得心情如饮了温酒,熏熏然。
平舟小短腿紧捯饬,想接过灯笼。只陆睿根本把他忘了,一路走得比往日快得多。好不容易有一下子,平舟快跑着眼看着追上了,伸手想去接灯笼,陆睿一步迈出去,他又捞了个空。
平舟熟悉公子性情,公子此时嘴角噙着笑,眼中浑看不见他,显是神思根本不在眼前。他不喜人话多,平舟也不敢出声扰他,只能一边小腿紧跑跟着,一边心想,少夫人话那样多,怎地公子从来没有不耐烦,还听得开心?
陆睿的好心情在回到栖梧山房,见到老太太派过来的人的时候消失了。
平舟眼睁睁看着刚才夜色中,那眉梢的情、嘴角的笑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熟悉的那个公子,矜持,淡淡。
婆子脸上堆着笑,福身:“老太太请公子过去说话。”
陆睿掸掸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带路。”
陆睿知道老太太这么晚找他做什么。
果不其然一到了老太太那里,院子里灯火通明,老太太坐在榻上,一个婆子站在旁边,玉姿哀哀戚戚地跪在地上。
今日傍晚,他出门之前,打发玉姿收拾东西,回了老太太这里。她本来就是老太太这里出来的,那站在旁边的婆子便是她娘,是个在老太太面前有些体面的婆子。
亲祖孙,没有外人在场,陆睿便随随意意地往榻上一坐:“祖母怎地还没歇下?找孙儿什么事?”
他知道自己在老太太跟前越随意,老太太越喜欢,觉得这是他与她亲近的表现。
瞥了眼跪在地上哀泣的玉姿,他道:“可是这丫头惹您生气了?”
“您别生气,不值得。”他亲昵地劝祖母,“叫牙人来,提脚卖了便是。”
三个女人还没开正题,便先僵住。
第50章
“瞎说。”陆老夫人嗔他,“玉姿是个乖孩子,小时候在我跟前长大的,觉得她好才给你的,怎会惹我生气。”
“那祖母这么晚还叫我来做什么?”陆睿问。
陆老夫人不高兴道:“原想叫你吃完饭便过来,谁想你媳妇下个厨,怎地拖到这么晚?”
陆睿道:“饭早就用完了,一直和父亲还有长辈们说话来着。祖母到底何事?您年纪大了,没事最好早点歇,明日还要哭灵,祖母若累着了,可是我们的不孝。”
独孙子关心体贴她,陆老夫人心里熨帖,道:“还能有什么事。我且问你,玉姿是哪里让你生气了,竟将她赶了回来。你倒与我说说,要真是她不对,我好好罚她,叫她给你磕头认错。”
玉姿把头垂得更低了,还抹了抹泪。
陆睿却道:“她没做错什么。您给的人,做事情还是很妥当的。”
陆老夫人嗔道:“既什么都没做错。你怎地不要她了?”
玉姿悲泣了一声。
玉姿的娘脸上堆着笑,凑上前道:“公子千万别为她瞒着,她的错处只管说,老奴定好好教训她,叫她改。”
什么东西,也配在他跟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