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心头朱砂痣_作者:袖侧(319)

2021-05-06 袖侧

  “此事如何处置?”霍决道,“请陛下示下。”

  赵烺流着泪看了霍决一眼,嘴唇微动。

  “我……我从出生,就是他最爱的孩子。”他说,“他那时候,非常宠爱我母妃。从小,我就是在他膝头长大的,别的兄弟,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十分嫉妒我。我还记得那一年……”

  霍决默默地听着。

  在需要做出艰难决定的时候,皇帝却开始追忆童年,回忆起往昔来了。

  霍决一直沉默地听着。

  直到听到赵烺开始回忆有一次,他是如何顽皮把书案上襄王最喜欢的那个玉麒麟镇纸摔坏了的时候,霍决抬起了眼睛。

  他走到御案前,伸手握住了那条腰带。

  赵烺停住了讲古,泪眼模糊地看着他。

  霍决拉住腰带往外扯。

  赵烺紧紧抓住,但腰带还是一分分,一寸寸地从他的手中被扯了出去。

  霍决把腰带握在手中,看了赵烺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

  赵烺张开嘴,伸出手,想阻止他,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霍决的背影消失。

  赵烺扶着御案,捂住了脸,失声痛哭。

  是夜,西苑上皇寝殿失火。

  上皇没能逃生。

  被皇帝敬一声“喜伯”的老內侍冲进火场,亦没能生还。

  火灭后,霍决带人勘察。二人遗体犹保持着一人背负另一人的姿态。

  只奈何,背人的那个已经太老了,背不动了。

  被背的那个说:“阿喜,你自己逃吧。”

  背人的那个说:“不。”

  他习惯了有主人,若离开了主人,不知道自己能往哪里去,能做什么。

  最终,还是和他的主人一起葬身火海,再也没有分开。

  牛贵半夜被唤醒,收到了这个消息,道了一声:“知道了。”

  他坐在床边,沉默了很久。

  他的老妻头发花白,自身后抱住了他。

  “别怕。”他轻轻拍着她发抖的手,“别怕。”

  “连上皇都死了。”她说。

  “迟早的事。”牛贵却并不意外,“世上,怎能同时有两个皇帝呢。”

  她还是怕,问:“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京城,走得远远的?你答应过我的。”

  她年轻的时候,和一个个子瘦高、四肢颀长的內侍做了对食。在深深宫闱中,求个互相慰藉。

  后来,她的对食出人头地,一步步走向高位。也把她从宫闱中接出,让她作了他的妻子。

  可是从那时起,她就再也没有睡过一天踏实的觉。

  牛贵的确是答应过她,安排好退路,但不是现在。


  他哄了许久,终于才哄得她睡着了。

  她总是做噩梦。年轻的时候就是个胆小的小宫女,年纪大了,依然这么胆小。

  牛贵无奈叹气。

  其实不用怕,他早就把退路都安排好了,只需要一步步撤出来就好了。

  人的一个通病便是看着旁人未能如愿,却总还觉得自己是可以做到的。

  淳宁二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朝廷封印了。官员们都放假,开始过年。街上张灯结彩,采办年货,都是年味。

  便是监察院这样的机构,也一样封了印。牛贵也放松地回家歇着,番子们亦是割年肉的割年肉,买点心的买点心——平日里个个都是凶神鬼刹一样,其实也都是人,也都有父母妻儿,也都要放假,回家,过年。

  在这所有人都放松下来,不必为公事奔波的假期第一日的晚上,霍决兵围了牛府,里外三层,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太快了。

  白日里牛贵还去见过了淳宁帝,淳宁帝刚刚丧父,要为上皇守孝,神情郁郁。

  牛贵还安慰了他呢。

  太快了,晚上霍决便兵围牛府。

  实在太快了,牛贵那些安排和退路,都被这惊人的速度一刀切断。

  牛贵想不通。

  他坐在堂上,问:“你哪里来的兵?”

  兵是敏感的资源。牛贵手里有三千番子,他还掌着京军三大营的兵符,他自然是有兵的。这种兵围别人府邸的事,他这一辈子也不知道做过多少回了。

  霍决围了他的家,从拍门到闯入,每一个步骤都标准得像是用监察院的刻尺量着来的。

  但霍决的手里哪来的兵?

  “都督给我的兵。”霍决说。

  牛贵想明白了,倒抽一口冷气:“现在皇城?”

  “皇城已经落锁。”霍决道,“没我的令牌,不会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