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心头朱砂痣_作者:袖侧(536)

2021-05-06 袖侧

  然而陆睿抬起了眸子。

  “银线。”陆睿道,“住口。”

  银线的声音戛然而止。

  陆睿看着她,声音缓而低。

  “我的发妻温氏蕙娘,病亡于急症肠痈,安葬于余杭陆氏祖坟。”他道,“不管你听到看到知道什么,这事,到此为止。”

  银线呆住。

  “她死了。”陆睿说,“璠璠还活着。”

  银线呆呆地看着陆睿。

  这公子,从第一次见就高高在上,云端上飘着的仙人。他的头脑能装十个她的脑子都不止,他是聪明绝顶的人,是解元,是会元,是探花。

  连青杏都察觉得出来蹊跷,连范姨娘都知道不对。

  他这样聪明的人,怎会察觉不出来?怎么会想不到?

  他……

  银线嘴唇抖动:“可是……”

  “没有可是。”陆睿道,“银线,没有。”

  他说完这句,垂下了眸子。目光散落在地板上。

  许久,他又抬起眸子,看着银线,质问她:“便是有可是……银线,你又想我做什么?”

  做什么?银线茫然地想,她千里迢迢来寻他,寻温蕙的夫婿,是想让他做什么呢?

  他……什么也做不了啊。

  温蕙若是枉死,害死她的人只能是她的公爹陆正。

  那么,陆睿便什么都做不了。

  因大周,以孝立国,行亲隐制度,严禁以卑凌尊,以贱犯贵。

  父亲害死了妻子,陆睿作为儿子,大周律规定他要为陆正隐瞒。

  家主害死了少夫人,银线作为下仆,大周律规定她要为陆正隐瞒。

  否则,便是伤风化,坏人伦,犯罪的就成了他们。

  大周律如此规定,世道如此规定。

  似银线,若她去官府告陆正,以仆告主,堂官接状子之前,银线就要先挨一顿杀威棒,作为她以贱犯贵的惩罚。

  心软点的堂官或许给她留条命。

  若遇到刚烈耿直的官员,为杜绝这种以仆告主的歪风邪气,只消给衙役们一个眼色,一顿杀威棒要了银线的命,这事便直接了结了。

  似璠璠,她的母亲为父族所害,捅破这个事,无法立足的不是陆正,而是璠璠。

  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不是看你是否无辜,或者事情是否公道。

  全看你的身份和你讲话的分量。

  银线不是不懂,银线只是胸口憋了一口气。

  她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好的人被恶的人害死,不能伸冤。

  在这个事里,唯一能正大光明状告陆正的,其实只有温家。可陆夫人告诉她,温家没了。在她的认知里,唯一还能抓住的希望就是陆睿了。

  这一口气撑着她,一直撑到了京城,看到的却是陆睿骏马红衣,又作了别人的新郎。

  这口气便泄了。

  等到此时,真正面对他,听他质问一句,要他做什么?

  银线这刚刚又凝聚起来的一缕气,终于彻底泄尽了。

  她悲从中来,伏在了地上,无力恸哭。

  为什么,为什么啊!

  为什么世道会这样?


  银线觉得,这世道一定有什么地方是不对的。

  只她没见识,不聪明,或许想一辈子都想不明白。

  要是能有个人告诉她为什么会这样就好了,或者就不会这样痛苦难受憋屈了。

  陆睿看着这趴在地上大哭的妇人。

  和陆家调教出来的精致婢女们比,银线的容貌、能力、才情都差得太多了。从她到陆家的那一天,不,甚至更早,从青州温家开始,他从来都没把这个粗粝的丫头看进过眼里。

  不过是爱屋及乌。她是温蕙那简薄陪嫁中,唯一一个还算像样点的,他便一直忍耐优容她。

  陆睿起身走到她身前:“银线,你做得很好了。”

  “蕙娘泉下有知,必会欣慰。”

  “可以了,停下吧,银线。”他轻提衣摆,蹲下身来,“就到这里吧。”

  “你想想璠璠,我们都得替璠璠考虑。她娘去了,她还得活在陆家。”

  银线恍如做了一场大梦,如今叫陆睿唤醒了。

  她撑起身体来,竟看到陆睿单膝点地,蹲在她面前。她从未从这般平视的角度看过他。

  公子,不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吗?

  “可以吗?”她问。

  “可以的。”陆睿道,“停下来吧。你也累了吧。”

  很累啊。

  很累很累。力气都耗尽了。

  她只是个奴婢而已,又没见识,又没头脑,只有那一点点力量,支撑着她到这里,全耗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