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他幼时曾和大皇兄一起出宫, 大皇兄牵着他到京中的茶楼听戏吃点心,在茶楼外,一个鬓发斑白衣着干净的婆婆正卖着一篮子粗布揉制的绒花。
大皇兄生前是最怜贫惜弱的性子,他见了那个老婆婆,就牵着康宁的手问他, “皇兄买一篮绒花送给你,好不好?你拿回去分给你姐姐们戴着玩罢。”
康宁陷在回忆里面点了点头。
后面呢?康宁微笑着回想——他们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好像康宁毛手毛脚地爬到了别人身上,是大皇兄把他从人家身上抱了下来,并且疾言厉色地斥责了他。
那个时候康宁只晓得嘴上瞎答应,哄哄莫名其妙的哥哥罢了,哪里明白黎菁宇到底在生些什么气。
现在他倒是通了心窍,该不该懂得的全知道了,再回想起小时候傻乎乎的样子,只觉得心酸又好笑。
他在微暖的风里摇晃着,轻轻合上了眼睛。
……等等。
等等——别人?
那个人是谁?!
好像一道雷光乍然从康宁病得混混沌沌的脑子里穿透了过去,他一下子就愣住了,难得的清醒重新降临在他这副虚弱枯竭的身体中。
——戚长风!
他睡了多久?他有多久没再听过戚长风的消息了?
戚长风的信呢?一两个旬日就总会随战报寄回的、戚长风单写给他的私信呢?
康宁脸色急剧苍白下去,几乎片刻就失去了午后阳光在他脸上好不容易晒出的一点点血色,他从榻上直立起身,艰难地抬手摁住了身旁小宫女捧着的书:
“戚长风……”这三个字被他说得极轻却极清楚。
康宁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敏锐了——他一眼就看出了那小姑娘脸上掩不住的惊慌失措。
“你别慌。”康宁神色不变,心脏却已经剧烈地跳动起来:“你慌什么?他怎么了?”
小皇子稳稳地扶着那小宫女的手臂,当下的力气已不像是一个久病的人。他的声音温柔悦耳,就像雪山上刚刚融开的清澈泉水从岩石上直坠下来,带着丝丝安抚诱哄的意味:“你别怕啊,你告诉我吧。”
“殿下,”碧云剧烈地发起抖来,近乎哀伤地看着小主子近在咫尺的这张如天人般美丽的脸,“奴婢真的不知道,您别问了,您别问了好吗?您快躺下,您躺回来,奴婢给您读书听吧!”
不知道是哪来的一股力气撑着康宁稳稳地站起来了,他头发披散着,乌黑的碎发垂在宽广的袍袖上,整个人好像虚弱得就快要在阳光中一点点消散了:
“求你们别再瞒我啦,”他声音低落下来,几乎是在哀求着那低等小宫女,“别再什么都瞒着我了,好吗?告诉我。告诉我吧。戚长风的信呢?他到底怎么了?”
“她能知道什么!”
就在这时候,碧涛抱着一盘热姜茶从殿中大步走了出来,她背着康宁恶狠狠地瞪了小宫女一眼,把那经不得事的小姑娘吓得都低下头去,嘴里却是若无其事的语气:
“主子怎么为难起这笨丫头了!看她慌慌张张的样子,连句话都说不清楚,”碧涛把装姜茶的托盘稳稳地放在庭中的石桌上,过来先扶着康宁坐下,“是主子病着,陛下才叫我们都要瞒着的。”
“也就在前两个月,戚将军在讨伐逆王的最后一仗可是立了大功,果然于千万军马中取了那逆贼的首级。据说征南军在白河休整些日子就要乘胜继续南进的。”她脑子转得飞快,知道康宁早就不是几年前那个好糊弄的小殿下了,轻飘飘的几句话根本没可能哄住他:
“只是戚将军在这一战受了些轻伤,要先独自留在白河整顿一二,等把伤养好了才能赶上去与征南军汇合。故而信件才没能跟着战报一起发回来。说来说去,还不是主子这病总不见好?陛下和娘娘唯恐这消息叫殿下听了忧心,更添三分郁气,这才三令五申,要我们跟您瞒着。”
康宁端详了她半晌,没说相信也没说不信。
然后他突然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碧云,”他唤左手边那吓得一直发抖的小宫女的名字,“现在是几月了?”
碧涛根本来不及阻止,那年岁不大的小宫女已经开口怯生生地回答起主子问话:“殿下,现在是九月末了。”
康宁极轻地叹了口气。
“碧涛,是什么样的轻伤,能让人三个月都杳无音讯啊?”
“主子是不信我的话喽?”大宫女俏生生立在榻前反问,她面上还带着从容的笑意,手上不紧不慢地倒了一杯姜茶喂给他,“我哪句话说过,戚小郎的信到现在还没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