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剑行_作者:姬诺(100)

  门外传来门房的唤,说是有人找。

  杜孟津应了一声,走神不慎将丹青笔上的墨汁滴在仕女手持的伞面上,那本欲着笔桃花的空白,瞬间舞成云烟。

  “若是贵客,请到斋中便是。”毁了一卷好画,他心中顿生烦躁,出门前,还不忘朝门房数落了一句。

  看门的是个少年,低下头,好不委屈:“那姑娘说,请斋主在门前与她一晤。”

  布鞋踩过积水,杜孟津按住铜绿门环,将虚掩的木门拉开。阶前立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一手撑伞,一手牵着个半大的男孩,男孩儿生得粉嫩可爱,可惜是个少年白,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打量人,不爱笑,还老是板着个脸。

  听得动静,女子将伞柄稍稍抬高,露出清丽的容颜,和一头用木簪别住的乌发。

  “姑娘是……”

  杜孟津心头砰砰然,若非背后是沙漠独有的黄土石头房子,就着这木门黛瓦冷雨青灯,只怕要疑心身临江南。

  瞧这副打扮,纵使人不开口,身份也已了然。

  庾云思递给杜孟津一只竹筒:“你需要这个。”

  竹筒里是裹卷起的两份契书,留有妓馆和赌场两位东家的指印和私章。杜孟津手一抖,不太明白她的来意:“这是?”

  “见面礼。”

  庾云思退了一步,随即转身而去。

  杜孟津着实震惊了一把,胸腔里那颗心,却要跳出喉咙似的。这契书解了燃眉之急,来得太及时,及时到他很是失态,也全无风度,仿佛刚才那一刹那,他才是那个怀着情愫的小女儿,而门外站着的是侠肝义胆,救人水火的威武男儿。

  “等等。”杜孟津胆气横生,一把握住庾云思持伞的手,捏了个借口将人留下。

  “小姑姑,我们还要走吗?”男孩儿仰起头。

  庾云思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随杜孟津一并,走入荒唐斋:“不走了,自今日起,我们暂且住下。”

  竖着耳朵偷听的杜孟津听见那声称呼,不自觉松了口气,走起路来也觉得虎步生威,以至于在门槛上绊了一跤。

  “你怎地比我还孱弱?”小孩心直口快。

  “非也,在下乃是有美同游,欣喜若狂。”待庾云思看过来,他便将目光溜向别处,假惺惺对那小子问,“敢问小公子姓甚名谁?”

  “我叫庾明真。”小男孩笑露缺齿,一脸贼兮兮,“书生,你怎么不问我姑姑的芳名?”

  “啊,魂梦相牵,我已了然。”

  庾云思不是个多管闲事之人,也并非要借庾家祖上的威风做那锄强扶弱的豪杰,帮助杜孟津只是借力京兆杜氏的敲门砖,以她的性子,难以委身乞求,于是便想了这样一个法子,教人亲口挽留。

  祖上训诫,后人多有蔚然之风,她亦然。因而,走进这一方斋院的同时,她便道明了、来意

  她们远赴大漠,是来寻一座塔。

  西域何其广大,想要寻一座不知位置,不晓名号的塔,非寒暑之功。庾云思在荒唐斋中留了三年,做的最多的事,便是帮杜孟津镇场子,而随着荒唐斋的壮大,杜孟津几乎掌握了敦煌附近所有的江湖势力,终于在第三年,探得消息。

  探子星夜兼程传回消息时,正是晌午,食过午饭的杜孟津正在斋中瞌睡,听得通报,外衣不整,趿着鞋子便冲了出来,可在握着地图的一瞬,他却犹豫起来,他怕,怕庾云思得偿所愿,便会离开,更怕当中艰险,两人会别如参商。

  “你在发什么傻?”庾明真蹲在回廊的横座上吃酸梅子,看他那呆头呆脑的样子,忍不住嘲讽。

  没想到酸梅倒牙,才说了一句,便只得捧着腮帮揉皱了一团白脸。

  杜孟津本想问“你姑姑喜欢怎样的男儿”,却不曾想,脱口便说成了:“你觉得你还缺个姑父吗?”

  “你说你吗?”庾明真觉得有些好笑。

  杜孟津不开腔了。

  他喜欢管庾云思叫“八分“姑娘,因为这个女人做事不决绝,说话不尽满,从来淡淡如水,即使开怀,也不过抿唇一笑。这样的人,比起自身这等红尘俗客,却是难以猜透心思,偶尔有一两件事叫她动容,都足以令他欢天喜地。

  他爱这细水流长的温情,却也患得患失。

  “你最好自己跟她说,”庾明真劝了一声,有些别扭,“她没告诉你取到钥匙……哎,你自己问去!”

  最后,杜孟津屈从于自幼的教养,做不得隐瞒便将探得线索之事如实相告,于是,商议之下,他们决心打开那座尘封的塔,将时间定在月圆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