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剑行_作者:姬诺(181)

  为着先前的妙语连珠, 他本还有些欣赏那位小先生,可看他与虎豹蛇虫为伍, 又觉得吃苦头也是自找, 索性摇头,径自入定。

  但不知为何, 玄之几次想收归心绪, 却总是神思散漫, 一提及自甘堕落,公羊迟年轻时那张脸便浮在眼前, 阴魂不散。

  往事纷至沓来, 过去他五人, 齐心同志, 各司其职,不求缁衣芒鞋换那白马轻裘, 也不求两袖清风做那五陵豪杰, 只愿冤得昭雪,恶得报应, 要那荒山忠魂皆得记名,叛将贼子永刻史柱。

  可最后呢?

  其实五个人中, 他与公羊迟相识最早,感情最为深笃,当年豫章斗奸恶同仇敌忾,赣江渡头不打不相识。

  也正是因为此,公羊家哗变后,他最为激愤,也最是不能接受。他和公羊月说的那番推论,并非全是气话瞎编,而是他多年琢磨后,得出的自己更愿相信的结论,毕竟走投无路,绝望成仇,要远好过人心本恶,阴谋诡计。

  若真是那样的话

  玄之唏嘘一长叹:“公羊二哥,如果谢玄将军的淝水大捷再早个十几年,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

  

  明明只一弹指,却如仿如过了两世。

  晁晨睁不开眼,只能一动不动,仍由那唇瓣落在轻颤的睫毛上,润湿眼帘和眼睑,似翩跹而过的蝴蝶。

  自己在做甚?公羊月在做甚?

  刹那间,一股酥麻感爬过脊背,血气上涌至灵台,脑子像被银电抽过,晁晨在试图反抗却推挪不动后,曲卷指节,也要给他来上一拳。

  但实力相差悬殊,即便怒而出击,最后依旧被公羊月轻松捉住。

  风吹竹伞转了半圈,雪从豁口处涌入,扑了两人一脸。公羊月瞳子微亮,抬头的同时,慢慢放开对身下人的钳制。

  晁晨舒气,只是气还没喘匀,两臂一紧,公羊月那厮居然狠狠将他圈住,为了防止反弹,还伸手点了他的麻穴。紧接着,肩窝钝痛,那滚烫的额头砸来,脸面朝下,青丝四散,温热的呼吸就喷在胸口。

  良久后,公羊月闷闷开口:“我不想杀他们,我不想再杀人了。”

  一路走来,那桀骜狂悖的红衣剑客,蛮横无理时有,儇佻轻浮时有,舌灿莲花时有,恶毒无耻时有,潇洒恣意时有,但从没有过软弱和怯懦,但眼下,听来是满耳朵的无奈与痛苦,有的情绪只是埋藏太深,找不到溃堤的缺口。

  万万没想到,他还能听到公羊月的真心话。

  晁晨一时百味陈杂,直觉告诉他,毒生幻觉后,这话未必是对自己说的,若真不是,那又会是谁?

  想到这儿,他有些烦躁。

  “公羊月,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是谁!”晁晨喊道。

  “闭嘴,晁晨。”公羊月“哼”了一声,挺尸般压在他身上,非但不挪走,还抱得更紧,“真暖和。”

  晁晨背靠雪地,寒气汨汨上窜,分明是冷得要死,连上下齿一靠都要磕碰起来,听见他这话,差点一口老血呕出来。

  但转念一想,也许这热源并非来自自己,于是他伸手一靠,果然发现公羊月额头烫得惊人,也不知是毒还是风寒。想起他方才解衣挂树,晁晨不敢瞎折腾,心里几番天人交战后,只能放任了他的无礼行为,还用小指头将伞柄悄悄勾过来,堵住风雪口。

  反正都是男人,左右谁也占不了便宜。

  话是这么说,但晁晨心里怎么想怎么别扭,一会思忖明日如何向他讨说法,可又觉得依照公羊月那厚脸皮,保不准非但不认,还会再戏上一句,“不若叫你给亲回来,咱俩谁也不亏”,一会自己劝自己,君子莫跟小人计较,身正不怕影子斜。

  思前想后都是意难平,晁晨急眼,偏头凑近他耳边喊:“公羊月,你这样子信不信我给你画下来。”

  一巴掌呼来,公羊月磨牙:“你的子曰过:食不言,寝不语。”

  “公羊……”

  公羊月腾出一只手,卡住他脖子:“你再说一个字看看?”

  “……好。”

  公羊月给气笑了,翻身,与他并肩躺着。晁晨谨慎呼吸,连声也不敢发,生怕他反悔。

  一时间,两人皆沉默无言,直到晁晨活动酸麻的手臂,不小心撞到身边人的胳膊,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公羊月,你杀过人吗?”话出口,差点咬了舌头,这根本不用问,明摆着的事儿,江湖中虽多捕风捉影,但也是无风不起浪。

  “嗯,”公羊月应话,又补了一句,“很多。晁晨,别对我这种人抱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