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剑行_作者:姬诺(280)

  太元二十一年,四月,五人到达北典农城,于黄河边听涛歇脚。

  汉武帝时实行实边政策,很迁徙了大批关中百姓在此垦土扩疆,然至汉末三分,司马家一统天下后,退居塞外的匈奴卷土重来,铁弗部长穿扶风郡,北典农城失守。彼时,北方几族私下里又给叫作“饮汗”城。

  而今,随匈奴铁弗部左贤王势力衰萎,此地几乎已纳入拓跋氏的疆域。

  这日,天气晴好,红日当头,五人在河边古渡头的草棚寮子里吃了碗浆水面后,沐在舒柔的徐徐春风中,远眺贺兰山,群山在地平线后拔地起,春后雪已化,四野绿翠深浅不一,苍莽中平添几分生机盎然。

  晁晨这个书篓子终于派上用场,出了寮子一路走,话没停,一会说那大秦军备如何威武,车驷卒兵是如何在此大胜义渠;一会又喟叹中原多内乱,每一乱,必被外敌趁虚而入,就这么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正午火气盛,有三两个挑夫走出热汗靠树歇脚,随手掏出个五舌竹簧吹奏,双鲤不爱听打仗事,便过去连比划带猜,向那几个汉子借来把玩,可惜她没个乐律天赋,一碰弦,那声响便惹人笑得前俯后仰。

  附近滩涂石下,几个少女正浣衣,崔叹凤闲走研究药草,那双木屐踩在泡出青苔的卵石上打滑,整个人差点跌进水中,他摆正身子的模样像只引颈向上,高傲而不服输的天鹅,惹得姑娘们频频回头,笑靥如花。

  乔岷则一个人打水漂,三个不够,五个勉强。

  这走一阵丢一人,等到贺兰山下,便只剩公羊月还在听晁晨唠叨。

  山下行客往来,两个配剑的游侠牵马正欲翻山,听口音似关中人士,谈论的乃三月旧事,说是年前参合陂惨败,燕帝慕容垂为一雪前耻,老来古稀依旧披甲亲征。这老皇帝也是一股子狠劲,尽出奇兵不说,更是直接凿开太行山陉道,拿下代国平城。

  晁晨听后,终于没再提先秦往史,只叹道:“幸亏没贪图速度走晋阳穿太行,否则而今只怕已是铁骑下的泥尘。”

  等他说完这一茬回过头来,公羊月已离着三丈远,正在附近一驮马拉着的小摊前徘徊,围观的除了他,多是徒步跋涉,传教东来的沙弥,拿着法器念佛偈,偶尔驻足抬头,由此那一身红衣显得十分扎眼。

  公羊月性子如此,是低调三日,又开始张扬起来,不改装,不假扮,红衣银剑,就差在脸上刻字。

  “又瞧上甚么?”操心的晁晨挤上前。

  这时,微风拂过,耳边飘来一阵叮呤叮咚的脆响,只瞧那货架支立,依着枝桠牵绳,挂满木风铎。

  摊子后水凼边,一个四旬上下的瘦小男人坐在一张胡床上,正拿着尖细的工具,在还没串铃舌的木头粗胚上篆刻花纹配字,神情十分专注,不为旁骛所动。

  有位苦行的僧侣取下相中之物,自觉往一旁的大钵中投上几枚钱币,听见响动,摊主这才恍然,放下手中的东西,急匆匆起身把钱给塞回去,双手合十,虔诚俯首,僧人感他慈悲,亦回礼,诵读佛经,以示祝愿。

  晁晨狐疑地看着未挪分毫的公羊月,低声问:“你是在观人,还是在观物?”

  “都不是,”公羊月目光流连在匠人的手上,“只是想起小时候,我爹也曾做过两三只挂在檐下,不过不是木铎,而是金铎,声音要更清丽些。”他一抬手,指腹轻轻碰触枝头的风铎外壳,久久不肯落下,“他跟我说,这叫占风铎,有了它就知风来……知风从何处来。”

  叮呤叮咚

  公羊月少说废话,也不是个爱怀古忧今的人,这般说,定是话里有话,晁晨与他比肩听风,良久后启齿:“风?”

  “我娘叫风如练。”

  晁晨恍然,那本手札所载公羊启原配乃风氏,倒是不知其乳名,这以长风如练为名,倒是有几分江湖儿女的潇洒。

  想他是睹物思人,晁晨脱口向那摊主询问,光看面相,说不出来路,只能先拿汉话试探:“匠人师傅,金铎贩否?”

  那人抬头,摆摆手,汉话说得有些磕巴,但表词达意还算完整:“没讷!这年头上哪去弄得粗铁,早叫官家收去嘞,也就这木头山里多,天赐的不值几个钱,你要就自个儿挑个,不要就算喽!”

  公羊月略有些失望。

  占风铎要么挂于伽蓝宝塔,要么悬于车马龙头,寻常采买的人,不是行僧沙弥,就是出塞商人,多半为鸣铃警示,或是讨个吉祥如意。晁晨往枝头晃过一眼,果真见花色雕刻半是佛文经典,半是富贵图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