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剑行_作者:姬诺(295)

  一提到嫁人,她就想到师昂阁主, 顿时两腮粉红, 捧着脸傻笑。

  公羊月一脚踹在舟子的横隔断上,打断她的美梦:“做甚么春梦呢?叫你平日跟着晁晨读书你不读, 这下丢人现眼了吧!”

  被道破心思, 双鲤咬牙切齿顶回去:“谁说我不会!”

  她顺势抢来一只空酒坛子, 将杯坛相碰,就着那脆声唱道:“举秀才, 不知书。举孝廉, 父别居。寒素清□□如泥, 高第良将怯如鸡(注1)!”

  “意象呢?”

  “喏, 秀才,孝廉!”她指着燕才和常安俩人, 蒙混过关。

  这童谣实际上暗讽腐败, 她这么大咧咧指着人对号入座,无形之中却是得罪人, 公羊月料定她不懂,帮她圆场:“看你那蠢样, 会背又如何,想必是只字不解!”

  双鲤扮了个鬼脸,阴阳怪气道:“老月,你可别瞧不起人,我还就知道。这童谣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尽挑刺,没个好坏,像只老母鸡一样整天咯咯咯说个没完,怯如鸡,怯如鸡,也就会窝里横!”

  公羊月亦忍俊不禁:“窝里横的那是大鹅,也不知道是谁以前在西蜀时,被白鹅追着咬,只会坐地上哭。”

  满座登时都笑出了声。

  双鲤气不过,可又骂不出,只能向晁晨求救:“晁哥哥,你管管他!”

  公羊月还越说越带劲:“你叫神仙都没用,”晁晨转头盯了他一眼,公羊月见好就收,忙改口,“算了,不说了,再说下去说急了眼,有人该撒泼耍赖喽。”

  “给我等着,看你说个什么,就是鸡蛋里头我也给挑出骨头。”小姑娘嘟嘟囔囔坐下来。

  公羊月扬手一指:“十七还没唱呢,给他压轴,我压台。”

  “我?”

  独自饮酒吹风的乔岷转过脸去,又无辜又可怜。

  双鲤猛地又站了起来,一脚踩跨在船尾甲板上,正待仗义帮腔,哪知乔岷不配合,面向着东方,露出少见的笑意,轻声哼唱道:“翩翩黄鸟,雌雄相依。念我之独,谁其与归(注2)?”

  “我听出了思念。”双鲤张口结舌。

  诗词是高句丽语,乔岷见几人疑惑无解,便又翻作汉话诵读一遍。双鲤积极鼓掌,夸得那是天上有地下无:“真是声如百灵,不像有些人,五音不全。翩翩黄鸟,我可听见鸟叫声了,算数的!”

  瞧她那“小人得志”的模样,公羊月就忍不住怼她:“你说一箩筐违心话,不怕尿床?”

  “你休要糊弄我,玩火才尿床!”双鲤指着岸边熄灭的篝火堆与他对呛,晚间就是他用火石点燃的,“你点的,你小心!”

  公羊月没再接茬,抄剑在手,昂头一口酒,喷在剑身上,随后是足尖一动往河心掠去,踏月作歌,唱的正是曹子建的《名都篇》。

  只瞧他平剑一震,携风带露于月中一点,吟道:“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宝剑值千金,被服丽且鲜(注3)……”

  剑起苍苍,那满头青丝骤然散开,垂于鬓边,竟多了几分瑰丽与妖冶。晁晨伏在船板上痴望,两指夹着小杯轻晃臂,一时如坠幻梦,竟不知谁是少年,谁是妖女。

  不,也许都不是。

  公羊月骨子里带着的那种恣意潇洒,若不生于江湖,沾染了些尘土烟火气,便该是呼鹰嗾犬,白羽雕弓的五陵少年。

  “嗡”

  剑吟声起,宝剑高提,河中人竟以剑作箭,拟出挽弓射日之态:“……左挽因右发,一纵两禽连。”

  晁晨抬眸,猛然发现那剑心所指之向,正是自己。

  “余巧未及展,仰手接飞鸢……”公羊月持剑刺月,向前一撩,直撩起千层浪如幕。视线相隔,晁晨心中一漾,久久不能平息,不自觉伸手抹浪,想将水花拂去,那一刹那,他只想将那抹红影看得再真切些。

  剑舞过半,不只公羊月一人吟唱,满舟的人跟着帮腔,可惜舟中无缶,只能拍木作节。待唱到“白日西南驰,光景不可攀”时,晁晨的手往回缩,公羊月踏水而来,一把将其握住,绕着他转身,归坐回甲板上。

  公羊月松手,吹去一口气,掌心里慢慢飞出一只萤火虫

  “云散还城邑,清晨复来还。”

  那一点光,真教人萌生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感。

  双鲤抱着酒坛子打嗝,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老月,你这诗中哪有意象!”

  “有美酒。”

  “有宝剑。”

  燕才和常达观一左一右开口。

  “不算不算,酒都唱过好几遍喽!”双鲤借酒壮胆,果真开始撒泼耍赖,“换一个,不换就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