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剑行_作者:姬诺(319)

  拓跋香却拨开她的手,往前走了走,发现墙根下的食盒纹丝未动,里头的糕点已凉至冷硬,这些都是从前公羊月最爱吃的江南点心,是她费心招揽晋国庖厨,一点一点学的。但眼下,吃食也不再重要,她反倒担忧:“月儿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他在房里,可不得憋坏。”

  晁晨瞥了一眼屋内的影子,岔开话头改问道:“那是什么样的?”小丫头心领神会,一面给他竖拇指,一面帮腔起哄,软声撒娇,“对对对,公主娘娘您说说嘛,老月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总不会比我还皮!”

  “那可不,以前的月儿可鬼机灵得很。”

  追忆本苦涩,拓跋香并没有心情,但两人左一句右一言,她又没忍着下重口。这会子话音方落下,屋里头忽然传出脆响,像是什么东西不经意拂落在地。

  公羊月可不是冒失鬼,撞掉东西,也只是因为举止失当。

  拓跋香不蠢,立刻心领神会二人的用意,在和双鲤交换眼神后,叫上晁晨:“你们跟我来。”说着,她从偏房搬出些旧物,乍眼一看,都是小孩子的物什,有些许残破,但基本保存完好,能从战火中抢救下这些无用之物,不知花费了多大力气。

  晁晨主动替她抱持萝筐,拓跋香不由多打量了两眼,先前匆匆晃过,只觉得这孩子模样周正,性子文静,而今再瞧,已是面容姣好,文质彬彬且气度斐然,越看越满意。她这辈子天赋都用到了舞刀弄枪上,读书不爱,所以对博古通今的才子,都甚是高看:“你是月儿的……”

  “……朋友。”

  “难得有朋友对他的事情如此上心。”拓跋香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拍。

  双鲤抻手翻出一个扭曲的指环,大声问:“这是什么?”

  拓跋香瞧看一眼,面有赧然,不好意思说那其实是中原的顶针,先就着袖子一笑,忆起当年:“那时时有应酬吃酒,朝中几位重臣的夫人都是晋女子,座谈间听他们说民间有旧俗,虎头辟百邪,我就想学着做一双虎头鞋。说来惭愧,我不事女红,剪样、打袼褙还好说,就是纳鞋底难办,几针下去依旧扎破手,气得我把东西就地一摔。”

  “月儿那时候就扒在门边看,顶针就摔在他脚边,给摔了个凹瘪样,”拓跋香憋着后话顿了顿,才续上,“你们猜怎么着,他搬弄不回去,直接上嘴咬,结果把牙给崩坏喽。”

  双鲤从筐里捞出那双老皱发黄的布鞋,惊叫道:“是这个么,很漂亮呐!”

  鞋子做工放在当下看算不得好,但对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枝玉叶来说,却足可见用心,晁晨伸手,轻抚了一把鞋面,余光向后瞥,只瞧窗棂上那道影子猝然放大,但很快又退了开去。

  谁还没个天真烂漫的时候?

  不知为何,晁晨脑海中立时浮现出缺牙的笑容,公羊月总是谑笑、冷笑、嗤笑、皮笑肉不笑,却从没见过他有心花怒放之笑。

  片刻的功夫,双鲤和拓跋香把东西挑挑拣拣,又说到了别处。

  “所以老月不吃猪肝,是因为公主娘娘您?”

  “只要是肝,都不吃吧。”拓跋香努力回想,“我们草原儿女,两三岁就得学骑射,我记得他那次是被枝桠刮着,虽没坠马,但却拉了口子,我听人说吃肝生血,就煮了许多。可能确实太难吃,月儿吃了一块,脸都绿了,我现今还记得他那表情。”

  “后来呢?”

  “后来我有事离开,回来时盘子里的全吃光了,侍女偷偷跟我说,他一边嫌弃一边下筷,只是打那以后,是再也不食。”拓跋香脸上现出温暖的笑容,银色的月光披洒在她身子上,却一点也不清冷,“月儿,实际上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细细想来,倒真是如此。

  往远了说,他会为了给双鲤买及笄的簪子,用自己的剑穗去换;会迁就她瞎胡闹的要求,纵使百般不情愿,也会陪同去烧香;会为了帮封念治伤但又不想让他受自己恩惠而借口打赌;会在崔大夫沿路寻药取之不得时,第一个出手。而往近了说

  晁晨没忍住,两手交握,心中升起别样情绪。

  他会在自己夜归时城门守望,留灯一盏;也会在当堂夜候而瞌睡时,路过顺手摘下衣服给自己盖上……

  听着身边两个女人的一言一语,他的心里满是那个红衣剑客。

  “还有一回……”

  拓跋香嘴里的糗事就没断过,双鲤很给面子的捧场,不管好笑不好笑,先大笑上三声,整个院子都因她而闹哄哄的。晁晨无意间发现,至少从半炷香前开始,那道在屋中徘徊的影子,立在窗前再没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