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剑行_作者:姬诺(333)

  公羊月拱手:“不敢。”

  “有何不敢?此地无外人, 大可免去君臣之礼。“拓跋将手中的玉杯递给他,自己先昂头满饮, 大吐酒气。公羊月持杯未动, 拓跋目光落在他手上, 复又勾唇一笑:“从何聊起呢?你方才殿前吟的那首诗想是未完, 孤倒是为下文好奇得很……”

  公羊月抬眸看去,将酒一祝, 掩袖饮尽。

  拓跋脸上笑容更盛, 眼中也多了几分赞许,而后殿中踱步, 绕着身前之人自语道:“哦,孤想起来了, 尝于书中读过,该是”

  “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是么?”

  “是。”公羊月如是道。

  拓跋霍然转身,抽出天子剑,一步一吟,一步一舞,向他走去:“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

  “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公羊月岿然不动,替他接下。

  “好!”拓跋痛快一笑,继续唱道:“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吹毛断发的宝剑向前一划,正点在公羊月的颈窝。后者伸出两指夹住剑尖,与之对视,无惧无畏,慢慢道出最后一句:“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注)”

  拓跋摇摇头,抬手一掷,将剑掷回鞘中,良久后才松口:“好一个视死忽如归,”他用手拍了拍公羊月的臂膀,颔首道,“孤长于宫中,这剑法确实要逊于你,有机会定要向你讨教两手。”

  公羊月没有应,而是向后退去半步,单膝着地,恳切道:“请陛下收回爵位。”

  拓跋振袖,怒他不知暗示:“你要离开代国?”

  “是,草民不过一江湖闲人,何以能堪大任?何况,”公羊月嘘声一叹,“何况,臣不同于清河崔氏,长于北亦成于北,臣的故乡在巴蜀,必定要归家。”

  “家?”拓跋怒极反笑,质问道,“家在何处?何处为家?父母在,即为家,你的母亲是代国的定襄公主,而你的父亲是代国的驸马督尉,是先帝亲自敕封的定襄侯,你现在告诉我,这里不是你的家?”

  “公羊月,你不要太猖狂!”

  听他痛快斥骂,甚而连“孤”也不自称而称“我”,公羊月反倒如释重负,露出苦笑:“以陛下之才干能力,自云中盛乐流传我父真名非羊启实乃公羊启时,不,或许更早,当江湖传闻动天下时,难道就没有一点怀疑?知晓我于剑谷学艺后,内心就没有一点动摇?”

  拓跋垂下眼眸,但很快又抬头死死盯着他:“好,那我再问你一遍,家在何处?”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时,外头有宫女来报:“启禀陛下,定襄公主请见,吵着要离开偏殿,说是……说是有要事相商。”

  拓跋香手都快废了,除去心心念念的儿子,能有什么要事?

  公羊月不由紧咬牙关,想到过去,心里已有退让,软下语气,答了拓跋的问话:“草民四海云游惯了,天下之大,自然是四海为家。”

  “四海为家……”

  拓跋心软,知无力挽回,上前两步,对着门外高声道:“告诉公主,小侯爷怎么进来,就会怎么出去,要她好好治手伤!”

  两人各退一步。

  自古游侠多义气,公羊月既然这么说,自然也会这么做,对于拓跋来说,放他去倒也不是不可,毕竟他只是剑客,并非诸如王猛、张宾、谢安一类的谋士,非为己用,便要杀之,亦不是邓羌、张蚝、谢玄、桓温一类领兵的大将,未免战场兵戎相见,得先下手为强以绝后患,给他以仁慈,反倒大有裨益,有拓跋香这层关系在,必要时候,也许还能为自己所用。

  那么,江湖人尽江湖事,行江湖路,江湖余此生,倒是风雅谈。

  “既是如此,就一辈子游离于庙堂之外吧,逍遥自在,安得长生!”拓跋将他扶起,言谈中已无方才的争锋相对,对于他的直言恳切,心中不由萌生敬意。公羊月说得没错,他不是没有怀疑动摇,无风不起浪,甚至那有可能就是真相,若他畏葸苟求,自己未必会重用,保不准也嫌是个贪图富贵的俗人。

  公羊月行礼:“谢陛下。”

  “这不是给你的恩赐,而是给她的。”

  这个她,自然是指的拓跋香。

  拓跋长叹一声,娓娓道:“爵位我不会褫夺,这是我给姑姑的许诺,也为她应得。父王逝后,我虽为嫡孙,但孤儿寡母无势,朝中多有觊觎和轻薄,是小姑姑一力保全,而亡国后,我随母后流亡,客居独孤部,寄人篱下时小姑姑亦多有护佑,她爱护疼惜我如亲子,我不会伤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