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
晁晨下榻,把包袱提拎过来,顺手挂在钩子上,自己拉过薄衾平卧,伸出右手捞了一把,距离不近不远,将好一臂。
这便是杀手的习惯么?
即便在千秋殿中,也随时做好逃离的准备,将所有傍身之物,都放在伸手便能触碰到的地方。晁晨眼珠向上翻,指腹抹过那几个凿刻出的汉字,这些“柴”大小不一,比划间深浅不等,并非一气呵成,他不禁冥想,也许这个人高兴时,便落得轻,郁郁时,便下手重,刻的是名字,数的是日子,这该多难熬。
不知怎的,晁晨忽然回忆起在瀚海倒塔下,他和公羊月坐在秋千上,谈论“一个时辰”时,公羊月说的话
他说:“只是不知,究竟是度日如年,还是度年如日。”
他说:“如果你有过度日如年的心境,数过日升月落,就知道一个时辰,究竟有多长。”
他说:“有过啊,很想死。”
谁生来就是冷血无情的杀人狂么?
公羊月自逐出剑谷时,也不过十八岁,没有江湖名气,无依无靠,且又身无分文,被迫待在这个吃人的地方苟延残喘,心中怀着洗冤的执念,是不是也曾有不知前路的茫然?他所拥有的那些老道经验,洞察能力,甚至是如今敢于睥睨天下的武功,得经历过多少回生死,才能悟出?
晁晨捂着心口,觉得难过又心疼。
用魅力已不足以形容,他觉得公羊月富有魔力,这种魔力不是来自于美貌,也不是来自于武功,而是来自于人格,将他紧紧裹挟,以至于潜移默化中强行扭转观念,从最初的厌恶,不知不觉间,至现下的……
怦然心动。
只要一闭上眼,那道张扬的红影便浮现在眼前。晁晨慢慢扯出一抹微笑,抱着双臂,蜷缩在卧榻上沉沉睡去。
子时夜半,风把未掩紧的窗户吹开。
魁梧的黑影甫入,落地一滚,竟如猫儿般轻巧卸力,不曾发出一丝半点的声响,而后,他蹑手蹑脚走到榻前,将手头两把菜刀往裤腰带一插,左右觑看,目光落在夹板下的包袱上,探手取来。
钩子底部接了个榫卯,连着墙埋了根细线,只要用力一推,板子就成了活页。
机窍被故意撞开,夹板摆动,发出响板似的哗啦声。晁晨惊醒,猛然睁眼,下意识摸向包袱,可卧榻后已是空空如也。
“不见了?”
他翻身下榻,只见窗户大开,外头没膝的长草风中摇曳,树影深深,如鬼影幢幢,骇人不已。
同一时间,隔壁屋中发出一声细长的尖叫,紧随其后的是两道开门声。
“我的钥匙!”
双鲤最先奔出来,这些年她积累的财富惊人,曾特意向公输府的人重金购得图纸,在雀儿山里修了一座小金库,落的是七星天工锁,而开锁的钥匙向来随身携带,即使沐浴也不曾摘下,甚至怕被人认出是锁钥,而后又重新改造成长命锁的模样。
但现下,东西不翼而飞。
紧跟其后的是崔叹凤,只说随身的印鉴被盗走,印鉴本身无大用,也值不了几个钱,但毕竟是洞庭无药医庐之物,流落在外,恐引祸患。
公羊月披着单衣,最后将目光落在晁晨脸上,瞧他那惨白的双颊,不用开口解释也知道,丢得多半是孙氏交付的那卷“名册”。这人顺手牵羊的顺序便是三人出门的顺序,最先对双鲤动手,是因为她武功最差,反应最迟钝,而只有他公羊月安然,且能避过耳目,是因为来人对此地异常熟悉,且知道只要动手,必定会打草惊蛇。
“我去追,你们待在原地切勿走动,尤其不要上山,任何人来都不要信,等我回来。”公羊月撂下话,寻着夜色追出去,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盗物的人,已经不多。
古来燕赵多慷慨,柴笑是个地道的冀北人,屠狗辈出身,打小混在市井里,没读过书,连白字先生都比不上,但好在生得五大三粗,悍勇威猛,靠卖力气也能过活。哪晓得北方没几年安生日子,秦国打完燕国,燕国又覆灭秦国,燕国一分为二,燕国又打燕国,总之没个消停,饭都没得吃,哪还管狗。
眼看要喝西北风,便去混了个火头兵当当,结果入伍没两日,碰上刺杀,差点一命呜呼,好容易小命保住了,他这个二愣子,又阴差阳错给混进辎重粮草营的杀手搭了把手,这下可好,哪儿都容不得,丢盔卸甲一顿逃,是跑得只剩屎尿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