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泓掀开被褥跳下榻,趿着袜子快走两步,看见正坐在石头上刮鱼鳞的铁毅,铁憨子察觉到他的目光,拿着砍刀抬头看来,表情有些傻气。
最傻的是,他把沾着血的鱼捉起来,邀功似的甩了甩,像是在说“今晚加菜,有鱼汤喝”,王泓觉得倒胃口,将撑杆一抓,窗板立时阖上,回头往榻边冲,去拿摔在一边的衣服,要穿戴上出门。
刚走了两步,回想起那婆子还滞留在屋中,他忙又去挥赶。
这一赶,叫他说不出话,只见人两手捧着落在地上的油饼子,像护奇珍异宝似的掸去上头的灰尘,用油纸包起,小心翼翼揣回怀中。
王泓满目惊恐,他想不明白,怎么还有这般邋遢的人,一个饼,至于吗?
但更让他怀疑的是,当他独自在屋内穿好衣衫后,推门便撞见白发苍苍的铁家奶奶,将那饼掰开拇指大小的一块,喂到铁毅嘴中,后者嚼了又嚼,不晓得的还以为吃的什么美味佳肴。
王泓心像被狠狠一攥,冲上前,将那饼子夺下,扔在地上,发疯似的将其踩了个稀巴烂,而后又冲向庖屋,锅碗瓢盆全翻找一遍,最后揭开米缸的盖子,瞟了眼见底的白米,自嘲般撇嘴,摇摇晃晃走了出来。
铁毅不知所以,一手拿刀,一手捉着鱼:“少爷,怎么了?”
王泓攀着他的胳膊,厉声质问:“钱呢?你的工钱呢?以前给的赏钱呢?”就算上月的,上上月的都给花销出去,但他若是脑子没出问题,小半月以前自个还曾随手打赏了不少,他不信就这憨子,能大手大脚的花。
“钱?用了。前阵子祖母大病一场,半数都买了药。”铁毅如是说,他不知该怎么解释,王泓才能理解,普通人是看不起病的,一场大病不要命也要全家去半条命。
王泓不信:“那总有剩余!”
铁毅默然,良久后才长长叹了口气:“都给出去了,少爷,往昔不论,但这一顿酒,却是该请。”
请吃酒?
王泓豁然开朗,原是他跟在后头,听到他说记账,便自掏腰包给了出去。一时间,他心里更不是滋味
“有这个必要么?”
“有!”
铁毅郑重点头,他说不出什么警世名言,也不会妙语宽慰,但就是觉得该,“再说,少爷,我以前都是这样给钱的。”
闻言,王泓终是绷不住面,跌坐在地上,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
江南落梅子时节雨那会,拓跋正同崔浩并辔,快马过江淮。因这地方紧邻国界,又常乃兵家必争,多生离乱人祸,当地人多称其为三不管。
没有管制,自成规矩,孕生的势力则错综复杂。但总的来说,破财消灾,能花钱解决的事都不值一提。两人改换行头,尽量装出破落,混在流民中,安全出入关,等踏上青州的土地时,方才得周转。
然而,高兴没两天,便在平原上遇着刺杀。
杀手伏草,绊马索一拉,马蹄折跪,人便顺势向前滚落。拓跋一脚将崔浩扫进身后的小叶丛中,自己拔刀以应。
但来者作风很是凌厉,且人多势众,直接以重驽围杀,甚至长驱一跃,大刀直接斩断他手中利刃。见势不妙,崔浩吹哨唤暗卫,却半天毫无动静,心里不由一咯噔,知道人或已被拖住,不得援手。
“他们被拖住了!”
拓跋也清楚敌我差距,更晓得人是有备而来,扔掉断刃,拔出藏在靴子底下的小刀,割开向脖颈缠来的绳索,当机立断推了崔浩一把:“走!”回程消息捎递过来时,接应便已悉数安排下,都是自己人,按时日推算,离此并不遥远,只是一时半会恐怕找不见具体位置,只能且战且退,拖延时机。
“陛下,臣下来断后!”
以拓跋的体力,杀不尽人,总有被拖垮的时候,还不如保存体力用以躲逃,乃为长久之计。
崔浩想将拓跋换下,但马背上打天下的君王,绝不肯让个文臣挡刀,说什么断后,不过是上赶着送死,能撑几时,还不是杯水车薪。
“你敢抗旨?”
拓跋剑眉倒竖,怒喝一声,挥刀又力劈两人,将崔浩推开。
“陛下,小心”
火石电光间,一柄链刀甩来,抡成满圆,七叶短刀霎时如金镖出袖,刃起狂风,随之切开黑衣刺客的喉咙,留下一道红线。
只瞧叶子刀跃身混战之中,紧咬下颔,横肉甩动,面无表情,手起刀落便是一人首级,若砍瓜切菜般人迅速处理。危机一解,拓跋走江湖惯例,喊上崔浩上前拱手拜谢救命之恩:“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敢问侠士尊姓大名,家中住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