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剑行_作者:姬诺(451)

  江木奴的注意力全不在他说的话上, 而是落在那挤出履面的大拇指上, 拇指指腹沾了灰土,漆黑一圈, 但它的主人却全然不觉。于是, 他招手, 示意黑魁将他放在石头边。

  叶子刀瞧来一眼,闭上嘴, 伸手过去搀扶一把。

  江木奴倾身, 不顾脏臭, 将那指头给按回鞋中, 指着破洞,言语间隐有责难:“不注意照顾自己。”

  “懒汉, 懒汉, 这不是懒吗!”叶子刀自嘲道,“您说这个洞?前两日走路给磕绊住, 一急火就猛踹了两脚,怪我自个瞎发脾气。嘿嘿, 主人,再说不也没人给我缝补……”

  “上次和你说的那姑娘娴静温婉……”

  江木奴拿眼尾余光一扫,叶子刀立刻闭嘴,而后他抚着胡须,在黑魁的臂膀上轻轻一靠,周全地安排道:“我们坐牛车回去。”

  叶子刀诧然:“啊?”

  江木奴一抖袖子:“怎么着,还想抬辇?”

  叶子刀傻笑两声:“这多不好意思。”继而塌肩驼背,佝偻着躲边上去,敲打小腿肚子,装得跟七老八十寒腿走不动路一般,就想捡个便宜。

  “想得美!”

  江木奴剑指向其一点,嗔声叹,这步辇虽无,但牛车却还能租上一辆。去往洛阳还有好长一段路,黑魁过于高大以至于区区车板竟无立锥之地,江木奴只能从腰带里抠出些钱币,予他买牙糖吃,让那大个子自个消遣玩乐,美其名曰偷得闲日。

  叶子刀瞠目结舌,以至于俩眼珠子就快贴上黑魁掌心。

  “你也想吃?”

  “不不,不,”叶子刀连连摇头,他可不是三岁奶娃娃,还逮着人要糖吃,可就算他三岁,也没有糖吃,那时他已置身死士的苦训,为了活下去而迫使自己生出铁石心肠,哪会说什么撒娇讨喜的好听话,“我只是觉得,好像做梦一样。”

  黑魁只听从江木奴的号令,因为心智异于常人,从旁很少与之交谈,叶子刀想当然依从过去的经验,认为他们不过是臣属附庸关系,不,说得再难听些,叫主仆,任打任骂,任杀任发卖。

  但现在,温暖得却像亲人。

  “糖没有,不过可以尝尝这味儿。”江木奴在车辕上一拍,叫停牛车,嘱咐赶车人往一旁田梗上的青草丛中,摘取了两把酢浆草。

  江木奴拈来一根,捏着叶片,就着细茎送到嘴里吮吸,发出一声舒服的长叹。叶子刀心生狐疑,也学着他的样子,吃了两根,那汁水在口腔中炸开,酸甜滋味自舌尖往舌苔蔓延,竟有些上瘾。

  “这草不苦?”

  “有些地方又管它叫‘酸溜溜’,牙疼含着有奇效。”

  叶子刀去捧剩下的:“再来些。”

  “都给你。”

  江木奴给他帮衬一手,笑容和蔼,即便面具挂在头顶,露出满是疮痍的脸,可顶着明灿灿的日头,也不生惊怖:“我一个断腿的废人,能有今日之所成,荣耀皆归咎于你们,你们好,便是我好。”

  叶子刀很吃这一套,心生鼓舞,不停搓动两掌:“那接下来我们……”

  江木奴极目向山川外:“子刀,我要教你另外一个道理。”他顿了顿,声音柔和却有力,“最大的敌人永远在内部,世上从无坚不可破的势力。”待他双眸回看时,已蕴满凛冽,像如风的宝剑,教人心颤。

  “什么意思?”

  江木奴自顾自解释起来,语速明快,带着一股子自我沉醉的嚣张自大:“燕国、代国乃至晋国都蠢蠢欲动,秦国却已许久未见动静,你说他们这么沉寂究竟是在做甚?养精蓄锐,厉兵秣马,还是顺水推舟,借刀杀人?”

  叶子刀苦笑,这对他来说就太过于深奥。

  江木奴又打着手板节律,兀自往下讲:“不忠心不能要,既然已有备选的目标,别的自是能舍就舍,能断便断。”

  叶子刀努力抠出一两个稍稍能接上的字眼:“不忠心,主人,您说的是秦国?”

  江木奴露出赞许的笑容,如慈父般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子刀,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发家的吗?”

  叶子刀摇头。

  “现下的秦国继承的是前一个秦国的国号,为区分,百姓又以君王姓氏作别,旧乃苻秦,新立乃姚秦。姚秦的开国之君姚苌本是秦天王苻坚麾下的一员猛将,官至龙骧将军,龙骧这一称号意义非凡,只因那苻坚早年也曾任此军职,放在江湖上,左右不过‘衣钵传承’之美谈,乃高看之相。”

  “那不是顺风顺水,位及人臣?”

  “倒不至于,苻坚确实称得上贤明之君,他手底下卧虎藏龙,一个姚苌还不足以执钧当轴。纵观这天下崩裂乱局,多少人揭竿而起,自立为王,而这些天王皇帝中,足有六人都曾为苻坚效力马前,为臣为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