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班主吹了声口哨:“哟,凑巧啊,咋俩还是一辈人?”
沈爰没接上话茬捧哏,傻傻愣着,瞪大眼睛。
胖子自觉没趣,两手一摊,道:“我死鬼老爹当年在家中排第六,我嘛,江湖人称一声小六爷。”他说话并非秦腔,竟是江左嘉兴口音,反倒是沈爰,说的中原官话。
穿长安最近的水系乃灞水,公羊月和晁晨往灞桥蹲守那钓鱼翁,专挑带小崽子的,从他们得到的线索看,戴虎头帽的小男孩,就算易妆改扮,也该是好辩认,从江南来的人,专挑尾音绵软的听。
也不晓得是不是灞水的鱼都到了出栏期,河畔渔翁是两步一个,扎堆撒网垂钓,家中少年帮着牵网拉绳搓鱼饵的,半天少说也见着两三个。
公羊月一脸疑惑:“长安的人这么爱吃鱼?”
晁晨在他肩上推了一手,指着远处官道往这头来的一队人,当中架着只步辇,背后跟着两辆牛车。
看车头上的朱鹭红标记,公羊月豁然:“原来是他们在搞鬼。”
要说那朱鹭标记,秦陇大地上可无人不知,早几十年,长安四面各地的商铺上,都是一家联号,全归了姓钱的人家。而钱府的主人,同时也是与临川晏家、青州公输府、北落玄府并称“天下四府”的长安公府的主人,江湖诨号“不动尊”。
听说苻坚东征之前,上一代“不动尊”遭到打压,钱府一度气数浮沉,没想到苻坚倒台不过十来年,便又恢复了昔日的面貌。
辇里头下来的不是钱氏本家,只是个商号掌柜,但那鼻孔朝天的嚣张模样,像是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声势如此浩大,稍稍打听一嘴,便晓得作何而来
富人家的玩法就是不一般,这一代“不动尊”钱胤洲要吃红头鲤,千金欲购,这满城的人都来试试,看能否借此大发横财。
公羊月挽起袖子,扭头就往河边走,一直走到上游一处人烟稀少,草木丰茂的滩涂上,竟要掺和一脚。
晁晨纳罕:“你怎又捉起鱼来?”
“冤大头不赚白不赚!你想想,你又不事生产,又得固守君子底线,双鲤那死丫头一走,我都快养不起你了。”话是对晁晨调侃,但公羊月的目光却始终盯着下游的渔翁,他慢慢将手探入浊水中,其实也想试一试屠三隐在不在其中。
听了他的话,晁晨正盘算趁年关代写桃符家书赚些盘缠,忽见水瀑炸起,鲤鱼鲫鱼直往下头铺开的罗网上跳,而甩竿子的钓叟,都被飞溅的水花浇了一脸。有些个吃斋信佛的看鱼自来,激动得双手合十以告,而那些倒霉点湿透了衣衫的,则提着鱼篓大骂。
观来看去,没一个气定神闲的,公羊月当即有些失望。
晁晨抹了把脸:“你下次动手前,能否打声招呼?这又是什么计什么策?”
“这叫自投罗网。”公羊月一本正经道,而后凫了一捧水,往晁晨脸上浇去,晁晨一边躲一边踩水,也依样画葫芦给他撩了一把。但他功力不够,那水花还没挨着人,便坠回河里,晁晨忙喊停:“别闹,正事要紧。”
公羊月哼了一声,以内功震动河水,震出一条鱼来,捉在手上,随口嘟囔:“观赏的红尾锦鲤我倒是见过,能烧来吃的红鲤鱼却是没……”
那话音一断,正掸衣的晁晨也有些纳闷,看他缄默良久没动静,忍不住发问:“怎么?”
“这鱼……”
晁晨看过去,只见那尾鲤鱼的眼睛上,竟显出诡异的血红,再仔细一看,并非伤口,而是表皮缠裹了一层血丝。
好腥,不是鱼腥味,而是血腥。
两人齐齐回头向上游张望,只见白浪波涛里,漂着几具浮尸上下翻滚,水流速很快,眨眼便漂到那一群钓鱼打渔收鱼的人跟前。
周遭陆陆续续传来惊呼和杂声,不少人甩线,试图想将尸首拉上岸。
“走!”
公羊月推了晁晨一把,寻着灞水上游去,河道越走越窄,走到一处入山的夹岸林中,果然瞧见遍地血迹,在此曾有一场惨烈的搏斗,而死尸也是打这儿被冲到灞桥附近。
这时,滑土落下,一个挎着包袱的马脸男人踩松了坎,屁股着地一路溜到坡底,跟公羊月来了个眼对眼
“壮士,不要杀我,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
公羊月瞥去一眼,见他手忙脚乱想扶着一旁的刺柏起身,忙喝住:“别碰!有毒!”那叶子上染了黑血,像是人死时喷洒上去,而今正缓慢腐蚀,这一掌下去,保证手心烂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