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晨沉吟片刻, 心知这句诗乃玉参差答他玉振山庄托请一事, 只是言辞乍看毫不相关, 他暂时还无法参透其中所指。
“东海,东海?”
纸条被他搓捻在手中, 晁晨反复琢磨。
东海是他的家, 他曾经所有的成就都来源于此地的机遇, 而他和江南的故人们也是在东海边初遇, 难道玉夫人言下之意,是说那时便可见居心不良?但居心不良总该有原因, 他那会子一贫如洗, 两袖清风,又有什么可为人图谋的?
百思不得其解。
两人背靠着坐在石头上, 心底都搁着事,又不想让对方担心, 当两日后晁晨勇敢提出玉夫人托付自己去东海办些私事,沿途已有安排,届时会有接应,请君大可放心之时,公羊月顺势答应,表示自己先去江陵找双鲤。
公羊月单人快马下荆州。
人刚踏入云梦泽地界,便给帝师阁的弟子请到了三山四湖,水路行舟过时,他还在想,瞧这帮子假清高如此客气,莫不是双鲤美梦成真,真包下了芦苇海,独霸云门祭祀,那可真是好大的面子。
几月来的阴霾一扫而光,他脸上也起了几分自豪,不由正了正衣冠。
心性差的弟子频频转头来看,看得公羊月转念又觉得,以那丫头的疯性,捅娄子的可能性要大上不少,保不准是让自己去善后擦屁股的。
船停靠在渡头,往山中拾阶而上,沿路相逢子弟,尽着飘飘欲仙的苎麻白衣。公羊月起初没在意,毕竟服白常见,帝师阁阁主师昂不就白衣博冠,玉镶金带,可过眼次数多,又为那庄重肃穆的氛围侵染,便不由得警觉起来。
白花。
不论男女,每个人都戴着白花,男佩袖,女簪鬓。
领路的没有直上有琼京,而是给人请到了小楼连苑,在待客的太簇堂相候。
吃茶的时候,公羊月隐隐听见哀乐,心中更是发疑。帝师阁自言以乐入道,门人既是江湖武夫,也是天下最懂音律的乐师,那曲乐忽轻忽响,如泣如诉,引人伤怀,不能自拔。公羊月眉心精气一冲,忽然清明过来
他转头问:“谁死了?”
奉茶的人低头看着靴子面,放下杯盏,行了个礼,就是不说话。
公羊月一把揪住他的前襟,眼中又惊又怒又慌:“我问你,究竟谁死了?谁死了!”当他问出这句话时,心里像被小刀一点一点剜割,那种钝痛是他过去中剧毒痛百骸,亦或者重伤穿几个窟窿都不曾有的。
那种痛,忍不下,也扛不住。
约莫得了指令,不敢乱讲话,那弟子还同个哑巴一样杵在原地,公羊月“嘿”了一声,大力将人扔开,往小楼连苑深处横冲直撞。
这里头不是帝师阁寝居卧榻日常公办的地方么,那就找一个能说话,会说话的人!
他抓了一个人:“你们阁主在哪里?”
摇头。
扔开,又抓了一个:“师昂在哪里?”
晁晨说,那个叫初桐的“芥子”在冰库外提到过,双鲤和师昂在一起,请自己到这儿来,那么问题肯定出在这两人身上。帝师阁阁主若身死,天下不会是现今的沉默无声,那只有一种可能!
有人奔走传话,有人无声叹息,有人列阵,有人阻拦。
竹林尽处,有人微微摆手,所有人都退了下去:“阁主在南吕堂。”说话的是个霁月光风的“聋子”,之所以言之耳背,乃是他人说话时他总会下意识紧盯嘴唇读语,而不是依靠耳朵。公羊月冲进来的时候,完全没有察觉到此人的存在,直觉告诉他,这个人的武功不弱,极可能更胜一筹。
既然没有动手,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南吕堂在小楼连苑的最深处,庭中植满栀子与白玉兰,栀子未开,公羊月冲进去时,只见白玉兰树下白衣胜雪。
满目尽是缟素
白幔,白纱帐,白花,还有白衣人。
听说这里是阁主寝卧之地,师昂再喜白,也不必把自己的地方搞得跟丧居一般,可他现在不但亲自服丧,甚至在里外挂白,令上下奏挽歌……
是他心中有愧啊!
“她在哪里?”
公羊月红了眼睛,他多希望自己说完这句话后,那丫头从屋顶上跳下来,摔个屁股墩儿,然后窘迫地招呼,笑问他惊不惊喜,或是好不好玩。
但招呼他的只有师昂冷冷清清的声音:“跟我来”
两人离开南吕堂,穿过回廊小池石桥,向乐声飞来的地方行进,对公羊月来说,每一步都很沉重,连带呼吸都似拴着万钧。他尽力握拳,却克制不住,一拳砸在柱子上,手下登时现出个窝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