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剑行_作者:姬诺(551)

  “自是不会。”

  晁晨唏嘘长叹,见酒席间攒聚的人流动散开,忙喊上身侧二人回头。

  “琼芳馆”的裴拒霜是个大嘴巴,酒窟窿,自个跟自个也能喝半缸,一上头,拍桌讲起云台这些年的发展,说到王恭起兵时,司马道子还偷偷派人来询问,可否遣人暗中往建康保护他,是止不住地大笑。

  那可是摄政王!

  官家的人几时看得起他们走江湖的了?即便封了东武君,设了云台,在他们眼里不还是朝廷走狗,如今性命却要依仗,倒是扬眉吐气好大面子,满座绿林好汉谁不觉有光,谁又敢说不痛快!

  朝廷看不起他们,他们打心眼里还看不起那窝囊朝廷!

  晁晨捏着白玉杯坐在画屏前,忽然觉得寒意上心,从前大家豁达率直,重义气,重民生,更关心江南流民和北方的战乱,可现在酒桌前高谈阔论的却是权柄,对皇家宗室也是大肆嘲弄,一脸不屑。

  觥筹交错间,只有稳坐当中独饮的苏无显得格格不入,他既不说朝廷坏话,也不鄙薄武林同道,对于旁人的话,始终一笑泯之,是如此与众不同。

  他似乎察觉到晁晨灼灼的目光,忽然直身,摆手安抚众人,高声道:“诸位且听在下一言。九州沦陷,山河破碎,吾辈自当奋起,提剑寰中,救民水火,侠义为先。敌国兵强,诸君切记居安思危,这也是今次君上设宴的目的,至于别的红尘俗物,自可以先放在一边!”

  那些人真听了进去,立即改口,碰杯子说起秦国战事,江淮境况。

  眼见如此,晁晨却不觉得轻松满意,心中反生恶寒,将杯子一推,重重呼吸。

  苏无眼尖,长身而起,拿上金丝薄斗篷上前,跪坐下替晁晨披上,仔细又耐心地将衣服上的每一片褶皱展平。

  “这些年是怎么……”

  苏无抢过话:“君上是想问,怎么瞒过去的?”

  阚如又溜了过来,靠着廊柱,捂着嘴偷笑:“居士自有瞒天过海之妙法!”说着,她伸手指向珠帘,那意思不言而喻,即为垂帘。

  裴拒霜也摇摇晃晃走了过来,多年的自责在晁晨生龙活虎归来的那刻烟消云散,心情一好便贪杯,现下脑子晕乎一片,只能操着喉咙,使劲捶了两下食案,絮絮叨叨地帮腔:“那可不!我都急傻了!你们说说,要是东武君给整没了,怎么交代,怎么交代嘛!”

  阚如拔了一把草叶,跳起来去堵他的嘴巴,裴拒霜猛然醒悟,向四下觑看几眼,发现喝翻的人不少,且都隔着好些距离,忙自赏两个嘴巴,睨看着仍垂头反复用手展衣角的苏无,拟作气声道:“有他配合,天衣无缝。”

  天衣无缝,好个天衣无缝!

  晁晨笑不出来,两颊僵硬,表情敷衍。

  那不是九天,是整整九年!是他苏无手段高超,还是会稽王太过蠢钝?不,都不是,唯一能解释的是,东武君不过只是一个借口,一个象征,一个傀儡,是什么人,并不重要,能作为庾麟州的传承者,自然锦上添花,如果实在没有……

  晁晨吞咽唾沫。

  阚如支着脑袋,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小声说:“君上,你脸色不太好……”

  晁晨瞥去一眼,自嘲道:“毕竟我现在只是个废人,”而后,他顿了顿,转动手中玉杯,对着苏无轻声复述,“没用的废人。”

  “哗啦”

  杯子被随手掷下,晁晨拂开人,飘摇离席。

  阚如只觉不可思议,指着那道萧瑟的背影磕磕巴巴地嘟囔:“君上,君上的脾气怎么变得如此古怪,什么……什么废人?”

  “此番归来时,君上杀了公羊月,现在正虚弱,无事还是不要去打扰他歇息。”苏无托着下巴,语带倦懒,双目浸满忧愁,“他这些年,该是吃了很多苦。”

  阚如将身边的树叶子狠狠一撅,叹了口气:“君上好可怜。”

  苏无扫了一眼那件掉落在坐席旁,还被踩了两脚缩皱成一团的薄斗篷,淡淡道:“以后就不会了……”

  “也是,有哥几个在……”

  裴拒霜打了个酒嗝,后知后觉插了句嘴。

  苏无没耐心听他说完,已小跑着追了出去,在花架门前叫住晁晨:“君上,不要意气用事,你失去武功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这对你很不利,也会很危险。”他一边说一边蹙眉上手,摘下晁晨头戴的帻帽,“这种庶民戴的巾帽往后自可不必,你是王室敕封的东武君,自有进贤冠文儒服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