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中贵人寻我有何事。”
宁汝姗体贴地半阖上门,柔声问道。
安定见状,吃吃笑了一声,盯着宁汝姗的脸,小声说道:“真像啊。”
“什么?”
“当年奴才为保护官家脱身遇险,被关在地下室数十日,全凭一口气活着。”安定早已习惯弯腰,更别说是现在虚弱的样子,整个人佝偻得越发厉害了。
宁汝姗冷静地迎上他的目光。
“韩相就是这样出现的。”他陷入回忆中,整个人沉默却又兴奋,“甚至贴心地给奴才递上一条白帕子,叫奴才遮着眼睛。”
那样的矜贵温柔的人,只需微微一笑,就能让人如沐春风,恨不得对他掏心掏肺,为他披荆斩棘,更何况,此刻的他竟然落在肮脏的地面,即使对着卑微腌臜的人,依旧不改其和善体贴。
当时的韩铮与他绝望中突然出现,又能在泥泞里温柔可亲,任谁也不会拒绝这样的片刻人间温暖。
他其实是明白官家为何如何惧怕韩铮。
毕竟这样的人,太过耀眼,太过光明,只要你心中藏有一点龌蹉,都会觉得自惭形秽。
“他本可以不必回头救我的。”
安定缓缓说着:“大概是官家求的吧,官家人不坏的,他就是,就是,就是之前过得太苦了。”
容宓冷冷说道:“过得苦的人多得是,中贵人不妨去问问那些被他害死的百姓和将士,谁不苦,谁不难,这不是一个人蔑视他人生命的理由。”
安定凄惨一笑:“是了,是我糊涂了,人人都苦,可我的十二郎也很苦啊,你们一个个都是学富五车的读书人,都是胸怀天下的能人,可十二郎在此之前不过是一个冷宫少年啊,她被你们推上这个位置的时候,甚至连着四书五经都不会。”
宁汝姗沉默片刻后柔声说道:“可官家也有学富五车,也有胸怀天下的机会不是吗,天下大儒尽出翰林院,当年韩相为帝师,十八位大儒轮番为官家授课,人心若是坚定,自然可以一往无前。”
“人心若是坚定,自然可以一往无前。”安定愣愣重复着最后一句话,突然潸然泪下。
“他,他怎么就不学好啊。”安定喃喃自语,脸颊已经哭湿了一片,“他明明小时候也是乖巧的小郎君啊。”
宁汝姗看着他陷入回忆中痛苦的模样,抿了抿唇。
“中贵人节哀。”她递上一方白帕子。
安定盯着那方白帕子,突然从怀中颤颤巍巍地拿出一方保存良好,但泛着黄意的白帕子。
“不,不用了。”他捏紧手中的帕子,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来已经一扫脸上的悲凉和痛苦。
“我救过宁娘子两次,一次是在官家别院中,我让羽林卫放你和白起离开,一次就是在送你离开临安为你善后,宁娘子认不认。”
宁汝姗点头:“当年能平安离开确实要多谢中贵人。”
“那我就当奴才携恩求报,求宁娘子帮我做一件事情。”
容宓脸色微变。
“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安定微微一笑,自袖中拿出那块私印。直接递到宁汝姗手中。
宁汝姗蹙眉看他:“中贵人要我做什么?”
“他杀韩铮也是迫不得已,可现在世人都以为是他故意为之,口诛笔伐,人人唾之,我想要你作为韩家后人要告诉世人,这不是他的错。”安定盯着面前之人,一字一字认真说道。
宁汝姗沉默地看着他。
“是他做的就是他做的,北伐军,襄阳百姓全都可以算在他头上,可当年他本意是想让韩铮假死逃走的,所有人都想救他,官家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最后是韩铮自愿去死的,当年大燕两次北伐失败,西南刚稳,大旱刚过,早已无力于大魏抵抗。”
“现在你们为了给这件事情找一件遮羞布,却都把所有过程都推到他头上。”
“都说读书人的笔是杀人的刀,他虽然已经满身刀伤,可我也不愿十二郎身上有不属于他的罪名,更何况是杀害韩铮的罪名。”
宁汝姗看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官家叫韩相炸死逃脱,何尝不是在杀他。”她轻声说道,“我知你想寻死,可我若是一直吊着你不让你死,你觉得我实在救你还是再杀你。”
安定神色僵硬。
“此事最大的问题不是在韩相是不是大魏人逼死的,而是我们大燕为何要听大魏的话,杀死一个功臣。”宁汝姗缓缓说道,“官家怯弱,本就是杀人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