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明珪望着他的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
……
从琼林阁出来的时候,坊街上依旧车如水,马如龙,行人接踵摩肩。
人们手中提着各色灯笼,有纸糊的,绢制的,皮制的,更讲究一些的提琉璃灯,随着人群移动,城中仿佛有一条光汇聚而成的河流,缓缓流淌在大街小巷。
骑在八尺大马上望去,这景致美得宛如梦境。
可桓煊却无心欣赏。
他仍旧与随随并辔而行,然而却不复来时的轻松愉悦,自打从琼林阁里出来,他便没再和她说一句话。
随随瞥了眼他的神色,便知曲江池的河灯是放不成了。
难得出来玩一次,还偶遇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和夫君携手同游,他此时的心情可想而知。
幸好随随对放河灯没什么执念,在河朔时,上元节她也跟着父亲去放过几回河灯,不知放了多少只,每只河灯上都写着同样的愿望,不过是求一家人团圆,到底也没实现。
她默默地落后一个马身,不去打扰他——设身处地想,这时候他一定想独自静一静。
两人一前以后往城南行去,桓煊果然没往东面曲江池的方向去,而是朝山池院西行。
人流几乎全是往曲江池涌去的,回山池院的一路车马稀少,与先前的热闹相比,更显得清寂寥落。
桓煊忽然放缓速度,与她并辔,转头冷冷道:“你会玩樗蒲?”
随随点头道:“村子里的人都玩,民女跟阿耶学的。”
“你会的东西还不少。”桓煊道,语气里有点讥诮。
随随听出他来者不善,便没有接茬。
“你赢了豫章王什么?”他过了会儿又问。
随随道:“两个金饼子,一块玉佩……”
桓煊脸一沉。
随随接着说:“玉佩民女没拿。”
桓煊面色稍霁:“本就不该拿。”
随随道:“金饼子要还回去么?”
“是你自己赢来的便留着吧,”桓煊没好气道,“豫章王家大业大,不稀罕两块金饼子。”
“多谢殿下。”随随道,她随时可能离开,不一定来得及去常家脂粉铺取钱,山池院桓煊赏的绢帛又不好携带,有两个金饼子傍身,便不怕没盘缠了。
桓煊冷哼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两人默默行出十里,桓煊忽又转头问道:“你就没有什么想问孤?”
随随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自问还算懂得谋算人心,但桓煊总是让她一筹莫展,这人的心思比四月的天气还难猜,偏偏还总爱让人猜。
她思忖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出要问什么,只能寒暄:“殿下明日要去宫里么?”
桓煊乜着她,一时不知道她是真迟钝还是装糊涂。
“你知道方才在酒楼里遇到的那对夫妇是谁?”桓煊道。
原来是这一茬,随随恍然大悟,不过她委实不明白齐王为何主动提这事,难道不应该绝口不提,只当没这事发生么?
她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点点头:“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
桓煊道:“你看见太子妃了?”
“回禀殿下,民女看见了。”
“你知道你生得像她?”
“知道。”
桓煊看着她的眼睛,想从她眼中看出一点情绪,但琥珀色的眼眸里只有淡淡的困惑。
他抿了抿唇:“什么时候知道的?”
随随思索了一下时候知道最为合理,答道:“回禀殿下,是院子改名的时候。”
“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带回长安。”桓煊道。
随随道:“民女知道。”
“你不怨?”桓煊撩起眼皮看她。
随随暗暗揣摩一个真正的贫家女遇到这种事该是什么反应,然而她不是真的鹿随随,始终隔着一层,她只能尽力而为:“民女不怨,因为这张脸,民女才能待在殿下身边。”
“要你做另一个人你也心甘情愿?”桓煊道。
他语气不善,随随却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得罪他了,想来是因为方才见到阮月微,找替身的事让正主撞了个正着,眼下心里不舒坦,便把气撒在她身上。
他打定了主意要找茬,无论说什么他都能挑出错来。
随随性子好,又因欺骗他心中有愧,凡事愿意多迁就他些,但也经不住反反复复的折腾。
她也有些疲惫,敷衍道:“殿下对民女有救命之恩,民女侍奉殿下是应该的。殿下要民女做什么人,民女便做什么人。”
“如果救你的不是孤,是豫章王呢?”桓煊一哂,“难不成他要你做什么你也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