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怜草木青_作者:九尾叶(186)

2021-05-30 九尾叶 年上 he

  冬至那日,他们抵达了福州府地界。又过了两日,到了海边一座小渔村。

  此地的风物已与问灵峰大不相同,当地人喜食海鲜,虾蟹之类是饭桌上的寻常之物,纪檀音从北方来,又一直生活在深山中,自是前所未见,感觉新奇至极。有一道醉蟹,最为鲜美,他品尝之后,动作笨拙、不太文雅地啃光了,甚至红着脸央求谢无风,能不能再来一道。

  谢无风骗他:“一两银子一只呢,还吃么?”

  “这么贵!”纪檀音咂咂嘴,舔去唇上的酱汁,失望又可怜,“那算了吧。”

  谢无风笑得前仰后合。

  不止饮食,沿海的房舍式样、气候特点也与中原不同,这里虽是冬天,气温却不低,天总是蔚蓝,阳光明亮刺眼,街市上来往的男女穿得甚是单薄。

  纪檀音走马观花、目不暇接地看风景,不像初次离开玉山时那样激动而充满幻想,但依然抱着对新奇事物的期待。

  有时候,他会没头没脑地说,也不知师父见过没有,或者,大师兄一定喜欢这个。

  谢无风从不多言,只是陪着他,等他的情绪慢慢平复。

  “海呢?”进了梁家村,纪檀音左顾右盼,他能闻到咸腥的海风,但还看不见传说中的无边汪洋。

  “不急,”谢无风下了马,跟村口路过的渔民打听一个叫作“梁慎宏”的人。

  那人挺机灵,眼珠子一转,低声问:“公子是要运什么?宏爷老了,不顶用!你跟我说说,我帮你送,价钱好商量!”

  谢无风摇头:“你不行。”

  那人不服:“嘿,我还不信了,你要往哪儿去?”

  “赤尾屿,”谢无风微微一笑,“你能去吗?”

  “这”对方嚣张的气焰霎时熄灭了,抬手随便一指,“最里头青色屋顶的三层小楼。”说罢灰溜溜地走了,嘴里还嘀咕,到赤尾屿那般凶险,谁肯去啊。

  纪檀音问:“你认识这个梁慎宏?他是什么人?”

  谢无风道:“一个打渔的,也是船夫。能够在赤尾屿和陆地间来往的,就他一个。”

  赤尾屿附近的海域暗礁密布、风浪大而急,许多渔民不愿冒险,只有梁慎宏几十年如一日地在两地之间往返,一叶扁舟摇摇晃晃,给孤岛上的居民带去属于“外面”的消息。

  纪檀音由衷称赞:“他是个善人。”

  谢无风不置可否,叹息道:“他也老了。”

  他们按照先前那人的指引,寻到了梁慎宏的住处。小楼前盘腿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精瘦少年,猴子一样敏捷,豹子一样警惕,戒备地望着二人,操着土话问:“干什么的?”

  “小梁春,”谢无风上下打量他,言语间也带上乡音,“不认识我了?”

  梁春先是一愣,随后从泥地上跳起来,兴奋道:“谢叔!你回来啦!”

  谢无风闪身一躲,避开了梁春刚捏完泥人的脏兮兮的手,问:“你爷爷呢?”

  “爷!”梁春扯着嗓门,头也不回地喊,明亮的眼睛紧盯着和他年岁相仿的纪檀音,很是热情,“你面生,外地的吧?”

  纪檀音点点头,他本不欲和梁春攀谈,奈何对方一个劲地追问,从哪里来,去过京都吗,如今北方的旱灾到底有多严重,大量饥民南迁是真是假,朝廷是不是又要封海了。

  纪檀音应对得捉襟见肘,许多情况他也不了解,只能以自己的亲身体验给个囫囵的答案。梁春听得很认真,频频点头,目光中流露出向往。问过纪檀音的年纪后,他很羡慕地感叹,你不过比我大了几岁,已经独自一人闯荡了,我也想去外面,偏生家里长辈都不让!还抱怨,他们非要我接替爷爷,掌管去赤尾屿的航线,好生无趣……

  纪檀音诚恳地听他絮叨,有种时间错乱的恍惚感。他想起了半年前的自己,那时候在问灵峰上,他也是整日胡思乱想,憧憬着外面的世界。

  对那时的他而言,梁家村是“外面”,而对于如今的梁春而言,问灵峰是“外面”。总之,他们都在遥远的地方渴望着彼此的生活,有时太过沉迷,竟忽略了当下的日子。

  几声咳嗽响起,梁老爷子走出屋子,他眼神清明,行动如风,颧骨高高凸起,瘦削的双颊上布满斑点,虽然老迈,但称得上精神矍铄。

  “谢无风,”老头子眯起眼,中气十足地问,“是么?”

  “是我,”谢无风问,“梁伯,我师父给我带过口信没有?”

  “三个月前有一封,”梁慎宏招呼他们进去喝茶,不满地训斥,“你这小崽子,三四年也不回去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