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不仅旁若无人,更像是故意在屋外说这一筐的话儿。夜合睐目而视,只见楚含丹面若残灰、身似筛沙,气得不成样子。她便夺门而出,恶狠狠地将二人瞪住,唇上一讥,“我说哪里来的狐骚味儿呢,原来是打这里来的。我劝二位挪挪地方,我在屋里都险些被熏得头晕,且到别处去散味儿去吧!”
那二人更不得输,先是慧芳挑高一眼,望着对坐的照影笑一笑,“你瞧,有的人还拿自个儿当主子奶奶呢,咱们宋府里还没出过这么落魄的主子奶奶,连盏燕窝都吃不起。”
那照影也附和一笑,手中牵引着一条长长的针线,针尖在斜入檐下的日头里闪一星寒光,“这还真是困窘至极了,就是头先那边儿院里的大奶奶,那样儿的出生,也是要什么有什么。再说你,虽然是姨娘,也是日日拿那燕窝当水一样的吃,半点儿也不比正经奶奶差。”
两人你对一言,我过一句地将楚含丹好一顿奚落,声息似一缕浓密的烟,踅入屋内,至她的耳眼口鼻,如饮鸩毒,烧得她五脏六腑沸腾难止!
然她只是扬声儿唤回夜合,“夜合,进来吧,外头又不是咱们的屋子,谁要坐就让她坐好了,不至于闹得沸反盈天的。”
寸金寸光中,夜合退进来,瞧她面色沉寂,只是眼中的秋水早被抽得精干,只剩干旱脏污的潭底。
“小姐不生气?”夜合坐过去,仰首瞥一眼窗外,那二人大概自觉无趣,已经散得无踪无影,“你不生气麽才好,倒不要被她们笑话儿了去!”
“不过是些小丫鬟,哪里值得我生气?”
日晖滤过楚含丹一对似若呆滞的眼,只望进一片飞尘中,倏然有什么在她眼内闪一闪,旋即又是一片暗潭。
暗如深海的夜将至前,总有一片金光乍暖的回光返照。这片黄昏中,明珠正盘在院中,“嘟、嘟”敲着木鱼。一天光景就此在她鱼锤的一起一落中、她翕动碎念经文的双唇间鱼一样地滑过,一遍盖过一遍、一天敲过一天。
每一天似水流逝,原以为可以将河底的碎石冲刷的晶莹剔透,可它们反长满青苔,丝丝缕缕随水浮荡,荡尽她的想念。伴随想念的,常常是一股钻心的疼,她无处排解,只好再往经文中寻得真理。然而,比真理更先到来的,是贫穷。
桃枝沐晚,小院儿凝滞一片静谧的时光,青莲的惊呼却蓦然将这份静谧打破,“我的老天,这钱可真经不住花!”只见她抱一个黑陶罐在面前轻晃几下,响起一片叠丸垒珠之声,“快别念经了,来瞧瞧咱们还剩几个钱。”
院内石桌上,明珠掩尽哀色,侧耳一听,“这不是还蛮多的?”
“多什么啊?”青莲直将眼皮撩上青天,其状之苦,呜呼哀哉,“这铜钱声儿听着响,可哪有银子闷沉沉的声音动听?咱们这一段,又是这房子、又是那些日常用的东西、又是吃饭买菜,这一折腾,银子都耗没了,眼下就剩着几贯钱,再这样下去,早晚要坐吃山空。”
明珠搁好木鱼阖上经文,往罐子里头睃一眼,两只大眼扑扇几下,“要不,我往后少吃些?”
这一头,青莲斜睐一眼,她便立时讨巧地笑一笑,后头半帘被锦缎裹好的头发被颠到胸前,“我说笑呢,姐姐别生气。我瞧着,我们该去找个活计做才是。”
“能做什么活计呢?说到底,你我不过是两个弱女子,就算是商贾门户上,也不要两个女人去跑堂啊,总不能又卖身进哪户人家去伺候吧?”
“呵呵……,”明珠莞尔一笑,两只清明的眼又荡起水波,“姐姐自小在府里富贵日子过惯了,还不晓得怎么生计呢。姐姐手上可不就是手艺?不拘哪户人家,去接一些绣活来做,也能赚得到几个钱。我麽,不会这些针线上的功夫,却有一身力气,我去街上找找哪里有使得上力的活计便是。”
二人对目思一瞬,只得姑且一试。又听闻“咄咄”几声扣门,明珠牵裙过去,透过一条粗门缝瞧一眼,原来是张大娘,这才放心拔了门栓放人进来。
那张大娘一手端一只海碗,各盛了几个白面馒头与炒好的芥菜梗,直踅到石案上搁下,“你们倒是心细,还晓得关了院门,这才是对的,两个姑娘家,成日敞门开户的,就算不被贼人惦记去,名声也不大好听。”
言此,她自坐下,指了两只碗挥一条细棉绢子殷勤地唤二人吃,“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街坊邻居的,叫你们尝尝我的手艺。倒不要同我客气,想来我与你们去世的父母一般年纪,就也拿我当个家里的长辈,有什么缺的只管来找我、烦难事儿也只管同我说说,我好歹这样的年级,比你们能拿个主意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