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悬了满月,青莲瞧瞧外头一片银霜,绽一抹轻笑。从前在府里,这些东西算得了什么?可眼下,掏一掏没几个铜板的荷包、再瞧一眼沁心,她福身一礼,“姑娘、耽误姑娘一夜的生意不说,倒还要姑娘费那银子,这才是没道理。烦劳姑娘替我照看她一夜,我回府里一趟去要了来。”
眼见她要走,沁心掣她一把,“……也好,你们府上的东西,必定都比市面上卖的好得多。可这大晚上的,你难不成走着去?这里离你们府上,少说得走一个时辰呢,你略等等,我叫人套了马车送你去。”
满月下,车辙在长街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惊醒夜梦繁华。
宋府大门连着几处角门紧闭,只有几处绢丝灯在风里摇曳不定。青莲于西门上下了马车,捉裙上去拍门,将门内几个上夜打瞌睡的小厮惊醒。只听见里头哈欠连天的一个声音满是个不耐烦,“大半夜什么人?敢扰我们国公府的清净,不想要命了?”
“快开门!”青莲没好性,拍得门扉咣咣直响,“我是青莲,原是大少爷院儿里的人。”
那小厮忙将院门拉开,朝外头梭巡一眼,警惕问询,“青莲姐姐怎么来了?有什么急事儿?”
“快去找三少爷,让他去总管房里支一些人参肉桂鹿茸、什么补就给我拿什么来,快去!仔细耽搁了,大少爷回来,拿你们问罪!”
那小厮不敢怠慢,秉着灯笼踅跑进去。远处相帮所见,惊掉一个下巴,忙由马车上下来,端正地望向青莲。她就在门下左右踱步,一片藕色的裙在夜风中萦迴婉转。
不多时,果然见门又吱呀翕开,宋知远罩一件月白兰纹圆领袍,怀抱着四五个匣子气喘吁吁,回身朝四下吩咐,“不用跟着我,我自个儿去。”说罢,跨出门内,跟着青莲一壁行一壁问,“是明珠病了?”
“正是呢,”青莲引着他往马车上去,进了车内才想起此病不雅,倒不好意思说出来,只随口打着哈哈,“天凉了,身子骨不经事儿,大夜里的惊了三少爷,真是不好意思。”
马车疾行,略显颠簸,险些将宋知远的一颗心也颠了出来。他原是秉灯夜读,猛然听见明珠的消息,喜得撒书拔腿急吼吼地就赶出来。原本又是担忧又是欢欣,眼下听见青莲含糊其词,想来没什么大碍,心内骤然剩难得的喜悦彭波了整个胸膛。
明月西沉,照进画堂绣阁,宋知远紧随其后,一路打听了明珠近况,半步不落地跟着青莲踅入房中。才将一捧东西放下,就听见脂粉浓香的珠帘内隐约传来一声低吟。他手急,二女还不及拦着,已见他撩了帘子入内。
眼前是一副旖旎香靡的画卷,半隐半明的帐中,可见一俱妖娆扭动的身体,盈袖半遮的白皙手臂蹭在胸前,更可见得衣襟斜开,隐约露出一条起伏的诱人弧线。
这是他一生至此所见过最动人的场面,几如见证一朵花苞,绽出极为妍丽盛状的姿态。而她低音婉转、起伏连绵的嗓音,使他如闻天籁。
这一刹,他脑中轰隆一声炸开,喧腾起周身的血脉。他终于懂得,为何西施能灭吴、妲己覆朝歌,大概是因为一个男人沸腾的血液是起源于一个女子的身体,他们生于此,也将回归于此。
于宋知远来说,这是久久的震撼,而对于青莲沁心二人,不过是须臾片刻,这片刻里,她们二人已经赶至帘内,一人推一人拽将他拉了出来。青莲更是直将他推入屋外的廊下,“三少爷,你回去吧,明珠没什么大碍,吃了药明天就能好的。多谢你跑这一趟,你快回去吧,啊?”
“可不是,”沁心于男女之情上,比青莲勘破得多,瞧见他的神色,眼睛往他身下正中的衣摆上瞥一瞬,便了然于心,“宋小公子,你做弟弟的,已经是尽情尽义了,到底男女有别,你快回家去,她好了,我们再给你送信儿去。”
两只筒形灯下,宋知远回神过来,收回眼看她二人笑一笑,“我这会子回去,必定要撞见父亲去上朝,被他老人家瞧见,又要挨训,索性等天亮了,我送明珠回去,顺道认认门儿,下回有事儿,我也好晓得你们住在哪里。”
观他一身月中风华、态度从容,青莲骤然想起要正好借他说个谎,打发那张家大娘。于是扭头问沁心,“不知姑娘这里可有空房?好暂留我们三少爷歇息一晚。”
夜,终于风歇喧止,沁心就将宋知远安顿在一间空房内。金釭凝夜光,高柳拔碎影,宋知远就在槛窗下靠一张软垫折背椅倚着,分明有床,却不去入睡,总觉那张床,沾了万千污垢,会玷污了他一身月白锦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