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的以为是在食肆吃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大家族包了“时鲜”的场。
含钏既是厨子,又是掌柜的,里里外外跑不停歇,累得满头是汗,一天下来嗓子都嘶了,到晚上核账本的时候,含钏抱着账本子,一声哀嚎,拽住小双儿的手,“双儿啊!我为啥每次算的钱都和之前的数目不一样啊!”
双儿小心翼翼地,“是越算越多,还是越算越少呀?”
含钏再次发出一声哀嚎,“越算越少了!”
厅堂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含钏手上的算盘和账本子被一只形容枯槁的手接走。
含钏一抬头,是钟嬷嬷。
许是正月间的缘故,又许是正开门迎客的缘故,更或许是钟嬷嬷在宫里这么几十年,习惯了穿着喜庆、形容一丝不苟,如今入了夜,钟嬷嬷两鬓间的白发一丝儿都没错,衣襟处扣得严严实实的,衣料崭新如洗,丝毫看不出钟嬷嬷也是白日在食客丛中蹿着招呼一天的人。
“噼噼啪啪啪”
钟嬷嬷一只手把算盘打得飞快,一只手跟着数目翻账册,没一会儿含钏便看到算盘归了原样。
?
含钏突然想起钟嬷嬷当初卖暖水壶时那密密麻麻的账本子和那杆看起来就精明的水烟。
说实话,含钏当时就觉得,那杆水烟在日日耳濡目染下,都比她会打算盘...
是行家!
是里手!
是不露相的真人呀!
含钏立刻转身把柜台下的一摞账本子搬上了桌子,语气带着明显的讨好与恭顺,“嬷嬷,您若闲得没事儿,帮儿把去年的账也理理吧...不多不多!就这么几本!”
第七十八章 清汤米粉
好人有好报,这句话可真是放在哪里是适用。
自开食肆以来,含钏便没这么舒坦美好过——每天晚上清账简直让人头秃!
清完一天的账,含钏觉得自己眼睛都看对了,头发也大把大把地掉,什么时候清账什么时候开始掉。
含钏非常大无畏地想过,等头发掉完,她就能心无旁骛地投身到伟大的饮食事业了,绝不再受这三千烦恼丝的干扰。
千恩万谢,钟嬷嬷断绝了这个可能。
含钏的头发保住了。
食肆干干净净的账本也保住了。
钟嬷嬷每日装扮得一丝不苟地出现在柜台后,口齿清晰,记账准确,收钱回找,手脚十分麻利,待客招呼,带着股宫里头恰到好处的恭敬和让人舒服的寒暄。
钟嬷嬷抿着头发往柜台后一站,什么话都还没说,就像食肆里沉默的定海神针。
同那日攥着包袱,心伤绝望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小双儿敬畏地说,“钟嬷嬷真像个官儿。”
含钏哈哈笑起来,“啥官儿呀?”
小双儿没见过啥大官儿,憋了半天,“像以前管着东郊集市巡逻的京兆尹里的官儿,他逛到哪处,哪处的摊贩就赶紧拱上肉呀菜呀,曾经还有摊贩给官爷递一大碗牛乳解渴。”
含钏乐呵呵的。
哟。
胡文和原来这么有排面呀!
含钏敲了敲小双儿的头,“你别小看钟嬷嬷,往前呀,钟嬷嬷可是掖庭里一整个浣衣局的头头,下面管着几百号的宫人——谁见了都要恭恭敬敬唤一声嬷嬷的。”
小双儿“哇”的一声。
刚过初四,食肆里的食客比前两日少了些,晌午过后,钟嬷嬷习惯了午睡,拉提出门闲逛,含钏让小双儿去里屋睡觉,小双儿坚持要看门,厅堂静谧得只能听见雪落下的声音。
柿子树高耸在东南角,枝叶一下一下扫在青瓦屋檐上,含钏便把美人榻拖到了院落中间,靠着那口老井,铺上厚厚的羊绒毯,盖上暖暖和和的大被子,眯着眼睛听树叶“沙沙”的声音。
院子里还缺个烤窑,在井边拿砖砌一个小池子,里面养上活鱼和小虾,在柿子树旁边还可以养一笼鸡,食客来时要吃鱼就杀鱼,要吃鸡就杀鸡,这才叫原滋原味...
含钏眯着眼,穿着革靴的脚随着风的节奏,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
没一会儿就眯着了。
“时鲜”食肆的风铃被来人的头顶扫得叮铃作响,小双儿本趴在厅堂的木桌上睡得正酣,一下子惊醒起来,一抬眼,是个眉目浅淡、薄唇抿得紧紧的男子。
双儿迷迷糊糊地抬手揉了揉眼睛,“客官,咱们食肆晌午和晚间营业,如今打烊了呢。”
来人,正是徐慨。
趁着国子监沐休,带上随从来看看东堂子胡同的宅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