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灶屋都弥漫着呛人的辣味。
拉提捂着鼻子,看着面色淡定的自家掌柜,默默向后退了一小半步。
这必定是公报私仇的。
这辣子...可是他亲自去挑的最辣的朝天椒,晒出来的干辣椒...
一盘干煸辣椒,哦不,干煸泥鳅做好。
含钏敲敲铃铛,淡然地让小双儿送了过去。
转身又做其他的菜,毛血旺、泡椒双脆、姜鸭面、蘸水包浆豆腐...
辣,与辣是不一样的。
干煸泥鳅的辣,是辣椒经过风干后将苦味散尽,只留下了辣味与香味,泥鳅只是辣的载体,通过软烂无本味的肉,辣味才能在口腔中无限放大;
泡椒双脆的辣,是辣椒经历盐水与时间的腌制,一部分变成了酸,一部分变成了辣,初入口时只觉回甘鲜香,可慢慢地嘴唇开始发烫发肿,辣味在喉咙里持续舞蹈;
蘸水包浆豆腐的辣,藏在蘸水的干碟里,辣椒在火灶边烧制,带有独特的熏烤辣味,入口时间很短,从口中顺着喉咙滑到肠胃,胸口和腹腔便会出现火辣的滋味。
辣味的本质,就是痛。
越辣越痛,痛到最后便会产生如释重负的快感。
嗜辣之人,通常性格较为冒进,输得起赢得起,也耿直爽快。
含钏隔着灶屋看那位白面郎君,怎么看都不觉得这位小郎君是爱吃辣的主儿。
五桌坐满,又渐渐散去,含钏笑着端了一壶清茶同那位裴七郎打招呼,“今儿个吃得可好?”
裴七一抬头,嘴边红了一大圈,眼睛里也泪汪汪的。
含钏憋了憋笑,递上一盏清茶,“早跟您说了,有何偏好和忌口提前告知,您倒是客气。说儿觉得好,您便觉得好。”
含钏一边说话,一边扫了眼桌上的菜,略惊,这人竟也吃了个精光?
含钏想了想,还是解释道,“这几日的辣椒好,够味道,餐食便以川菜为主...”
裴七摆了摆手,从兜里又掏了一小锭碎银子出来放桌上,嘴巴太疼了,有些开不了口,再次摆摆手作了个揖便出了门。
含钏以为这人不会再来了。
谁知,第二日,他又出现了食肆。
小双儿端着菜,轻叹了一声,“...这人还真是执着呀...”
含钏奉茶时,裴七还照例拿指尖扫了扫含钏的手背。
...
含钏快被气笑了!
这人...
是不是有毛病!?
含钏反思了一下自己,难道是自己敏感了?人家拿手指尖扫她的手指尖只是无意之举?还是说,这本就是别人的习惯?
含钏特意让小双儿斟茶时关注是否会用手清扫。
小双儿拿着茶盅回来,茫然地摇摇头,“...没有呀,隔得老远,还生怕我挨着了他。”
含钏:...
不知道说什么了。
一顿全辣宴都没将这郎君的坏心打下去,还锲而不舍地来吃饭...
含钏想了想,撩起袖子端起窖了大半年的泡菜缸,拿了酸萝卜、酸白菜、酸豇豆,又端起另一个大缸,捏着鼻子从里头掏出一整块酸笋,再使唤小拉提去后院的水缸里掏昨儿个刚买回来吐沙的小螺蛳。
起锅烧油,下姜片、蒜末炒香,下剪掉后尾巴的小螺蛳,打三大勺卤汁和一小锅一直吊着的清汤,下酸笋、酸萝卜、各色香料烧开。
含钏将汤底倒入铜锅里,让小双儿端上去。
小双儿捂着鼻子闻了闻,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掌柜的...那人虽是讨厌...但也不至于煮屎给他吃吧...”
第八十七章 螺狮粉汤锅
含钏给小双儿费了许多口舌,解释了大半天,这是两广地区延续了几百年的好东西,闻着像屎...哦呸,闻着也不像屎,只是因为酸笋的缘故,和平常的香气不太一样...
但吃起来,这绝对是好货!
若不是好货,能流传这么多年?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古人已经将好吃的和不好吃的为你判定出来了——好吃的,如鸡鸭牛羊鱼,在千百年的饮食文化中已经成为家禽家畜被成功驯养,那些个不好吃的,肉涩味苦的,便只能是吃个稀奇,吃个排面,没啥意义;还有一则评判标准,能流传下来的,必定是老百姓交口说好的,那些不好吃的东西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了。
一地一方一俗,一草一木一花,皆是学问啊。
含钏望着小双儿端着铜锅远去的背影,双手抱胸,笑得很欣慰。
希望裴家郎君,能理解她的良苦用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