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不就是太饱,要不就是太饿——宫里养孩子,特别是千秋宫养孩子时兴饿养,孩子身上不爽利的时候,首当其冲便是吃食减半,害怕吃多了,病情加重。
他一直长到出宫辟府,也从没有过特别爱吃的东西,也没有不吃的东西,这都是小时候养出来的。
身体上的折磨倒是小事。
更要紧的是内监女使以为他睡着了,偷偷摸摸说的那些话。
“...养不死四皇子就成了,养得不好,谁也不在乎。”
“龙生龙、凤生凤,顺贵人家里是卖布的,四皇子再聪明又能好到哪里去?”
“阖宫已有了嫡子和宠妃所出,咱们运道真差,好容易分到了千秋宫,结果守着个不开花不结果的孬种...”
等再长大一些,夫子明里暗里对三皇子、二皇子的偏袒,朝臣对他的忽视,阖宫上下对他的轻视...
小时候他想不通,都是一个爹生的,为何他过得这么惨?而二哥三哥却能被亲生母亲抚育,在众人的笑脸里长大?
很多事想不通,让他渐渐变得少话、安静、沉闷又拘谨。
这样的他,迎来了更多的声音和评价。
负面的居多,几乎没有正面的赞扬。
徐慨伸手怜惜地摸了摸含钏的脸颊。
是什么时候发生改变的呢?
当他在市井中看到这个小姑娘摆着摊,笑着闹着,活得像一个太阳时,当他看到这个小姑娘一步一步从摆摊到开店,在京中有声有色、风声水起时,当他看到裴七郎将她掳到山上,她的眼眸映衬着火光跳跃,生机勃勃又充满斗志时...
一个一无所有的小姑娘,尚且能活得像打不垮、压不倒的大树。
他又凭什么认命?
凭什么屈居老二老三之下?
直到...
直到去了北疆...
老二被马吓得掉到了地上,摔断了一条腿,在北疆南部惶惶不可终日,人瘦了一圈...
哪来的什么龙生龙、凤生凤?
大家都是人。
谁也不是注定的龙,谁也不是一辈子只能藏在地下、洞穴、泔水阴暗处的老鼠。
他比老二更厉害,比老三更坦荡,比大哥更有担当...
和他的母亲无关,和他的出身无关,更和他喜不喜欢吃什么菜,无关。
“你是满京城最好的姑娘。”
徐慨目光柔和,轻抚含钏的面庞,“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无论是想继续开店,还是关店。
只要你想,你就可以。
第三百八十五章 大饼(中)
徐慨将决定权交到了她手里,把面吃完,又抱着她待了一会儿之后便将她送回曹家了。
关店,还是不关店,这是一个问题。
关店,一劳永逸,就算是那些心怀叵测之人想做些什么,也找不到地方下手...
庭院深深,夜风袭人。
含钏翻了个身,本想再思考一会儿,结果谁曾想,眼一闭,就睡过去了...
一觉醒来,含钏蒙头起床,砸吧砸吧嘴,看着低低垂下的幔帐,突生出一个主意,火急火燎地去同薛老夫人问了安,跟郑姑姑告了假后,便要了车准备出去,刚出门便见五大三粗曹生管事,虎背熊腰地横着走过来,埋头抱拳,“...多事之秋,老太太叫儿跟着您一道。”
曹生走过来时,小双儿“蹬”地一下吓了一大跳,缩到含钏身后,“...跟头熊似的!感觉能随随便便拔起一棵树!”
这倒是妖魔化...妖魔化了...
不过曹生跟在一块儿,含钏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马车“咕噜噜”行驶得稍慢一些,含钏听见车外有一阵急促的跑步声,便挑开车帘看——一个机灵小厮模样的人凑过来同曹生附耳说了三两句话,曹生看了眼车厢,沉稳地点了点头,手一挥,那小厮便又埋头跑掉了。
“怎么了?”含钏靠在车辕上轻声发问。
曹生低头应道,声音粗粗的。
嗯...
确实有点像熊吼...
“今早,大当家说要给东南侯齐家世子颜色瞧瞧。”
含钏等着曹生说后话,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这头熊说下一句话,再看曹生,已经目不斜视地继续看路了,好像这个话题早就过了...
含钏:???
所以什么颜色!?
红色?黄色?蓝色?
您倒是说呀!
还能说一半留一半的?!
含钏抿了抿唇,“什么颜色瞧瞧?”
曹生一愣,一抬头,方恍然大悟自己话没说完,躬身道,“儿叫了几个人给那齐世子做了个局,在邀月阁,买通了花魁,今天晚上只待齐世子进了花魁的房间,漕帮的兄弟就会冲出来,把他蒙上麻布一顿胖揍,揍完再扔到后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