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的亲侄子。
七八年前,还只是个顽劣得令人头痛的少年郎, 虽也习武修文, 在谢砺看来, 到底只是个孩子。然而短短数年之间, 他就从少年变成了一方王侯,手握重权、生杀予夺。在二叔的面前, 他的身份也从昔日心存敬重的晚辈,迅速变成后来锋芒毕露的王爷。
这对谢砺来说,显然很难接受。
毕竟, 他除了比谢衮晚出生两年之外,论沙场战功、论军中威名, 自觉并未逊色太多。
只因序齿居次, 牵扯便天差地别。
时至今日, 还要受晚辈驱使。
当日谢珽征伐陇右, 与裴缇和周烈分兵合围, 却让他替了谢巍去巡边时, 谢砺便知道, 谢珽大约是对他起了疑心。否则,不至于特地将谢巍调回魏州赋闲,却让他错失陇右唾手可得的肥肉。
但说到底, 也只是猜疑而已。
哪怕峥嵘岭的山寨在一夕之间被铲平,在谢珽拿到铁证之前,终归只是谢珽的一己之念,拿不到台面上。
谢砺当然不愿自乱阵脚。
沉重的铠甲捂出细汗,半年巡查之后,脸上被晒得有点黝黑。他快步进厅,在谢珽跟前的态度仍是部将对主帅的恭敬,“拜见王爷!”洪亮如旧的声音,久别归家的喜悦恰到好处,随即又朝贾恂招呼到:“贾公。”
贾恂敬他身份,拱手问候。
谢珽亦搁下手中卷宗,抬眉道:“二叔辛苦了,快坐吧。”
说话间,旁边侍卫利索的奉上热茶。
谢砺似对这半年的调令毫无芥蒂,灌了两杯茶润喉毕,不无调侃的笑道:“还是回府好,这半年风沙吃得,我都重了好几斤。不过这两圈巡查下来,倒也不是毫无所获。”说着,脸色渐而转为严肃,将巡查时的要紧之事悉数禀明。
边防是头等大事,谁都不敢掉以轻心。
哪怕是心存芥蒂的谢砺,到了祖辈征战抛洒热血的地方,也不敢在此事上耍花招,巡查亦一丝不苟。
谢珽问了些细节,谢他劳苦。
“我在巡边时就听说南边流民作乱,几乎快打到京城了。时局如此,北梁必定蠢蠢欲动,想伺机南下,这事自然疏忽不得。我身在其职,尽心巡查原就是分所应当。”谢砺说罢正事,身体稍稍松懈,躺靠在椅中,瞥了眼案头如山的卷宗,笑道:“贾公日夜劳苦,想必也没少费神吧?”
贾恂与他也是旧识了,也掀须笑了笑,“时局纷乱,事情自然就更繁杂些。”
谢砺颔首,很自然的接了话茬,“南边如何?”
“乱了。”谢珽眉头微拧。
谢砺啜着茶,等他下文。
谢珽仿佛浑然不知诚王与峥嵘岭的事,只将手里的卷宗丢开,端然道:“二叔既回来了,正好有件事情要说。我这趟进京,除了进宫拿到节度陇右之权,带着楚氏回门,还查了件大事。”见谢砺神情微紧,少见的买了个关子,“二叔猜猜,是何事。”
“这……”谢砺沉吟了下,瞧着侄儿沉肃的神情,心头微悬。
那一瞬,诚王的名头闪过脑海。
但这是万万不能表露的。他怕谢珽瞧出端倪,只假作垂首添茶,笑道:“我这半年都在巡边,全然不知京城的动静。毫无头绪的,一时间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般反应,着实与寻常迥异。
谢珽要的就是让他心里先敲起鼓,既已奏效,便屈指在桌上轻敲了敲道:“户部侍郎徐元杰,吉甫的走狗。”
意料之外的名字,与诚王毫无干系。
谢砺心头骤松,“他怎么了?”
瞬息之间忐忑尽去,就连谢砺自己都没察觉,他的脸上露出了些许近乎躲过一劫的庆幸情绪。
这样的起落,合乎谢珽所求。
他往后靠在椅背,示意贾恂替他说。
贾恂遂道:“徐元杰此人,靠吉甫的提拔平步青云,此事众所周知。但其实没人知道,他本姓魏,是岭南节度使魏津的庶弟。当初入仕进京用的皆是他人身份,实则两面三刀,借着吉甫之手,在给魏津办事。”
而后,将谢珽查到关于徐元杰的种种恶行,尽数道来。
谢砺听得瞠目结舌。
末了,贾恂又道:“魏津费尽心机,原是想挑起朝廷与河东的争端,他坐收渔利。此计不成,又养出了流民之乱。王爷调了得力干将南下,助朝廷平定流民之乱,已有数道捷报传来。照此情势,不出九月中,此事即可平定。而魏津那边——”
他声音微顿,掀须而笑时,看向谢珽的目光充满了赞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