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盆熏暖屋舍,厚帘遮断寒风。
夫妻俩绕过屏风没走几步,连斗篷都还没解去,谢珽发髻眉间的雪就融化了。雪水湿漉漉的从两鬓和眉梢滚落,滑过男人瘦削冷硬的脸,多少有点狼狈。
阿嫣忍着笑,取了干燥的栉巾帮他擦去,又接了斗篷搭在旁边,而后解开染血的外裳。
一场杀伐,他到底是受伤了。
玄色外裳有明显的箭痕,中衣上更有斑驳血迹,后背、右臂、腰间都有,看其颜色,应是这两日才染上的。
阿嫣眸色微紧,就想察看伤势。
谢珽却握住了她的手,“当时就敷了药,不妨事。待会沐浴时,你帮我换药就行。赶路匆忙,没怎么用饭,咱们换了衣裳先吃饭吧。”说着话,就地给她转了个圈,一副龙精虎猛的模样。
这自是在宽慰她了。
阿嫣抿唇轻笑,却也放心,遂将备好的外裳给他套上,又道:“今晨刺史说,想给夫君设晚宴,接风洗尘。”
“我拒了。”
谢珽说得干脆利落,趁着她在跟前系扣时,勾起她的脸轻轻摩挲,“有美人陪伴,秀色可餐,他来了碍事。”说话间微微俯身,泓邃的目光在她唇瓣逡巡,语气里故意掺了几分轻佻。
自是心绪极好,想逗逗她。
阿嫣笑嗔,也不愿旁人打搅夫妻俩说话,遂命仆妇摆饭。
晚饭做得极为丰盛,两人都无需丫鬟仆妇伺候,关起门来给彼此添汤盛饭,便可吃得香甜。
谢珽亦将这几日的事说给她听。
徐曜放消息时以假乱真,周希远并未起疑。他虽不似谢珽威名赫赫,身为周守素的长子,在剑南也算是举足轻重了。先前在客栈里丢了阿嫣,原就极为懊恼,之后大举调人搜查,又在几处关隘调兵设伏,铁了心要瓮中捉鳖。结果兴师动众之下,仍让阿嫣逃了出去。
周希远会有多愤怒,可想而知。
活了三十余年,他头回栽这么大的跟头,调动数千兵卒,还让人在自家地盘为公然闯关,说出去就是个笑话!
听闻救人闯关皆是谢珽所为,周希远立即就追了过来。
谢珽则示弱假装重伤。
周希远原就不信谢珽强闯关隘还能毫发无损,瞧见谢珽故意布下的蛛丝马迹,明知交界处或许凶险,却还是带人扑了过去。谢珽与司裕仗着神鬼莫测的身手,一实一虚,在险要处埋伏人手,调转剑锋反击。
这场交锋,无异于深入敌腹的短兵相接。
谢珽在沙场纵横捭阖,调兵遣将时也极老练,一层层剥去周希远的守卫后,终将他装入套中,生擒在手。
“只是两兵交战,难免受伤。”
他筷箸微顿,忽而抬眉看向了阿嫣,神色也随之微肃。
不知怎的,阿嫣就想到了司裕。她也未遮掩,忙道:“司裕怎么样了?”
“重伤。”谢珽的神情有点复杂。
阿嫣心头一紧,便听他道:“司裕的性情你知道,从小就是宁可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的打法,倔脾气上来还会铤而走险。他将周希远的半数精锐诱走,我派了陆恪带人跟着,最后被追散,两个人被逼到悬崖。”
“然后呢?”
“冒险跳崖。好在都活着。”
这般结果,委实令阿嫣沉默了片刻。
她自然清楚司裕的性子,杀人时凶狠利落,决定动手时也从不畏死。比起谢珽麾下久经训练、互为援引的侍卫眼线,他像是暗夜里独行的孤狼,一个人走在生死边缘。他既决定相助,定是全力以赴,不计生死。
只为避免战事,不让无辜稚子落入离乱,重蹈他的覆辙。
沉默寡言、性情孤僻的少年,是许多人避之不及谈而色变的杀手,心里却藏有许多人所不及的善念与傲气。
阿嫣一时怔怔,“伤得有多重?”
“两条腿筋骨皆断,暂且没法动弹,恐怕得调养一年半载,才能恢复如初。”谢珽知她担忧,也佩服司裕的胆气,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事毕后我带人去崖底,找到了他和陆恪。陆恪被抬回来,送回魏州医治,他却不肯跟我走。”
“那他的伤怎么办!”阿嫣发急。
“有个医女。”
“她能照顾司裕?”
“是她在山里采药,最先瞧见司裕和陆恪的,我们找到时,她已大略处理了伤口。”谢珽想起那个长得温柔可人,治病时却故作暴躁凶恶的姑娘,竟自一笑,道:“她的医术很好。司裕没法动弹,在她手里还算老实。我留了人暗里照应,不会让他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