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眸中依稀有泪花,抱拳朝东边方向行了个礼,叹道:“先帝当年正当壮年哪,雄姿英发,豪气冲天,真真让人神往。曲水流觞宴上,先帝笑着让众人行酒令,小张大人语出惊人,拔得头筹,得先帝恩赏,让他在侧侍奉。而后来围猎时,草丛中忽然窜出条毒蛇,直朝先帝面门飞去,小张大人瞧见后,什么都没想,直接用胳膊去抵挡,当时就被毒蛇咬得昏迷不醒。幸而老臣随侍在旁,多加施救,保得小张大人一命。
事后,先帝频频去小张大人帐中探望,命老臣等一众太医务必悉心照料,甚至还摸着小张大人的胳膊,直言“此子忠勇,凡吾李氏子孙必厚待之”,也正是因为他救驾有功,后才能高攀上侯府嫡女的亲事,此后有了岳家提携,再加之他人品贵重,行事小心谨慎,待人也宽厚和善,一步步坐到了大理寺正堂之位。”
听了杜老这番往事重谈,我也不禁怅然。
三十年前,张达齐也不过鲲儿这般年纪,救驾之事,究竟人为还是巧合,已经不能考据了,我虽深恨此人,但也不得不叹的确是个厉害的。
正在此时,我听见外头传来阵脚步声。
朝前瞧去,府里的掌事嬷嬷收了伞,恭敬地立在门口,屈膝给我见了礼,沉声道:“娘娘,御史台孙大人来了,瞧他还穿着官服,老奴略问了句,大人说他出宫后直奔娘娘这儿,您现在要见么?”
“见!”
我皱眉想了想,忙吩咐:“想着孙大人还未用饭,去让厨娘给大人多做些吃食,先送过去,本宫这就来。”
……
说话间,我就让云雀等人去准备软轿,顺便往身上披了件薄纱,喝了安胎药后,就坐着轿子往外院去了。
此时雨仍下着,滴滴答答落在轿顶,让人心烦。
四姐夫既然能到我这儿,想必是得了李昭的允准,过来给我透露些消息。
这次,真的能废后么?
我惴惴不安地坐在轿中,深呼了几口,尽量让自己平稳下来。
没一会儿,软轿就停到了外院角门,嬷嬷们打起帘子,撑着伞,扶我往花厅那边走去。
我怕滑倒,特意走得慢,行到花厅门口,我瞧见四姐夫此时正坐在滕皮小圆凳上,面前的大方桌上满满摆了一桌子的粥食,他仍穿着昨夜那身官服,眼下稍稍有些发乌,身上的雨气甚浓。
瞧见我进来了,四姐夫忙放下碗筷,起身给我行礼。
“快免礼。”
我虚扶了一把,笑着走进去,坐到上座。
“孙大人坐罢,咱们边吃边说。”
“是。”
四姐夫重新入座,紧着喝了几口粳米粥,皱眉问:“娘娘身子可好?”
“都好都好,就是昨晚上孩子闹腾,肚子有些疼,不打紧。”
我笑着寒暄了几句,问道:“方才杜老已经给我请过脉了,倒是说了几句昨夜储秀宫的事,陛下如今怎样?身子不打紧吧。”
“咳咳。”
孙御史轻咳了两声,给我使了个眼色。
我会意,忙让不相干的人出去。
我让云雀给我端来碗燕窝羹,喝了两勺,轻声问:“都是真的?”
“嗯。”
孙御史眉头紧蹙,点点头。
此时,雨水从他黑发中流出,沿着额头一路往下滑,他从袖中掏出方帕子,擦了下,皱眉道:“宝小主如今命悬一线,陛下太过担忧,旧疾复发,已然昏了过去。昨夜召集三品以上的大臣进宫侍疾,顺便交代了下近日的朝政。昨夜之事毕竟涉及皇后,陛下略问了句诸臣,该如何处置。”
“怎么处置?”
我紧着问了句。
若按照往年,我想大抵就以皇后不知情,而宝婕妤恃宠而骄犯上,略申斥几句就过了。
这次,怕是不同了。
孙御史眸中闪过抹精光,抱拳冲宫廷的方向见了一礼,沉声道:“臣孙储心冒死进言,中宫无德,应废。”
我身子一震,果然!
李昭昨儿晚上命四姐夫先来我这儿问话,果然别有深意,是让四姐夫在众臣跟前开口。
“然后呢?”
我手紧紧抓住扶手,接着问。
孙御史勾唇浅笑,皱眉道:“刑部尚书梅濂在臣之后进言,七年前二皇子李炜溺亡、前年四皇子李冕胎死腹中,而至今日宝婕妤二度落胎,宫中屡屡发生皇子夭折惨案,次次与中宫脱不了干系,应当诸案并立,重新查证。”
我怔住,一口一口地喝燕窝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