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等容暮看清楚御衡前头一丝未少的茶水,思及方才用膳也不见这人多动筷子,容暮挟下瓷盏那口他特意为楚御衡所点的浓茶,放下瓷盏狐疑:“陵岐郡的饭菜不合陛下口味?”
楚御衡摇摇头。
但这沉默并不寻常,容暮低着眸子。
这人估计就是还不饿。
于是见楚御衡默不作语,容暮又伸出筷子夹了一块小酥,也不多问眼前人。
一直等着容暮的关切,楚御衡眼看着容暮刚用了一碗白米后,现在还专注于吃点心,本该如以往一般的问候却迟迟不来。
楚御衡搁在膝盖骨上的拳头无声攥紧,白衣男子默然饮茶的场景落进他漆黑的眉眼中,他与生俱来的贵气与傲慢也略见消散。
见原本盛着四方小酥的瓷碟都被光了盘,楚御衡终于忍不出了:“阿暮你爱吃这点心,灏京那么多的厨子都可以做,还可以做得比这更加味美。”
容暮刚放下竹筷,刹那间嘴里的小酥还没来得及咽下。
好端端地提起灏京的点心……楚御衡莫不是还想哄他回京城?
好胃口消失几分,容暮木然嚼了几口香酥后,取了帕子擦了擦唇:“其实这些茶馆出名的点心这就是灏京告老还乡的师傅做的。”
楚御衡:……
“而且陛下是否忘了。”
“什么?”
容暮闪着琉璃目,同楚御衡四目相对:“十多年前,我就曾捧着灏京厨子的点心给陛下。”
“有这回事?”楚御衡讶异。
“嗯。”容暮松懒笑了一声,讽意漾在纤长的睫毛上轻缓地颤动,“还是沈书墨送我的点心,我都捧着送给陛下了。”
被容暮这么一提醒,楚御衡恍然忆起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儿,但等他继续往记忆深处追寻,他缓缓沉降了的心倏然疼痛起来
那回容暮捧给他的点心,最后被他亲手给打翻了。
第56章 闻栗断腿
楚御衡并不喜欢吃糖。
皇室血脉凋零,他母后在生下楚绡宓时没了命,他父皇也同母后携手而终,留下不过十来岁的他还有刚出生的楚绡宓。
作为皇室唯一的嫡子血脉,他比晚出生几年的楚绡宓过得更要克制,也更辛苦些,毕竟皇子规矩颇为严苛。
江山的重担,他必须扛在肩上。
有先帝的帝师教导,礼法严苛,以至于他成长一路上禁锢颇多,每日用多少,该穿何种衣物,都有人细细相备。
糖更是他难以相触之物。
母后还在时,曾给他一面糖葫芦,可那串儿被他父王扬掌挥开,父王阴鹜的神色他到现在还记得一清二楚:“你未来是天子,不可耽于这般甜腻。”
父王说什么便是什么,聪明的宫里人自此让他戒断了甜。
除却糖葫芦,其他的甜食他也嫌少相食。
他唯一能记清的入口甜尚且还在青少,他那日出宫倒在地上,被路人相扶时喂下的一口饴糖。
困厄里那一口糖,甜进他的唇舌,也甜入他的心脉。
此后再多的甜味也比不及当时的味道。
但同样是甜,如今再思及他那次挥散容暮送来的点心,楚御衡视线恍惚,黑眸里浮现浓郁的沉痛。
许是他送来都轻易尝不到的甜味,容暮能触手可得,亦或是容暮送来的甜点还是沈书墨送他的。他当初才会一时气恼,冲动着便将容暮送来的点心推散落在地。
沈书墨对容暮的心思,楚御衡最初便看在眼里。
沈书墨为何会那般大手笔送书院全同窗点心,不过就是为顺理成章地把最佳的一盘送到容暮手里,否则别人的都是普通的桂花酥,为何容暮的那一份就格外精致诱人。
这样的点心他不会吃,更不会让容暮吃上一块。
楚御衡一直以为自己这般所行没有过错。
可当下看容暮略有讽刺的神色,他心口一紧。
容暮说了对他好,就该只将视线放置在他一人身上,但不该是这般寒寂的视线。
容暮尚且不知楚御衡如今心潮起伏得厉害,在容暮看来,楚御衡刚愎自傲,他现在再怎么猜也猜不到楚御衡是在懊恼。
容暮潋眉,伸手捻去膝盖上的琐碎点心渣,一直低着头不去看楚御衡:“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有一件耿耿于怀的事。”
“何事?”
楚御衡这两个字刚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的厉害。
像饮过烈酒,干咳辣痛。
“后悔我不曾尝过当时被陛下掀翻的那份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