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他当初下山那年也方十岁,当时不过携了简单的一个包裹,就踩着郁郁葱葱的草木而下,去往俗世新世界。
有谁知再归来时,这期间竟隔了十多载的年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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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天气冷的厉害。
午后日头还没散去,浓雾就缭绕在山谷。
容暮午前答应小和尚教他诗书,以助其来日下山参加科考,中午的时候小和尚就把自己的书带来了。
数目也不多,不过三五本,但纸页都被翻的发皱,可见小和尚私下里的态度格外认真。
容暮提前翻阅完了榻上的几册书,揉揉有些发酸的眼角,靠着药枕迷蒙着眼昏昏欲睡。
冬日暖炉烘着,能懒在榻上小憩,也算快活。
晚间小和尚来给他送饭。
小和尚依旧穿着灰扑扑的僧袍,脑袋光溜溜的像个剥了壳的鸡蛋,但眼睛却极为湿红,卷翘的睫毛粘在了一起。
低落越于言表,容暮不由得留了个心眼。
快十岁的小和尚将素膳一一取出,随后也不管容暮听不听得懂,趴在桌边吐露了个干净:
“我钦慕的人死了……”
方且起身的容暮掸平自己冬袍褶皱的手一停,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去劝。
他人情世故素来苦手。
“丞相他住那么大的丞相府,难道就没有仆从晚上看看顾着些吗?!他多好的一个人呀,现在被火给烧没了。”
小和尚红着眼,容暮却愣然。
宏明山周围还拥簇了好几座地势矮些的山脉,大道近乎没有,而小道曲折隐蔽,正因如此,宏明山鲜少有人来往,消息传播得也稍微和缓些。
以致于甚嚣尘上的丞相府走水,一国丞相命丧火海的消息传到宏明山附近的时候,已经晚了这么多时日。
容暮不曾想过远在山上的庙里也有人这般牵挂他。
他之前并不曾和小和尚相识,那么一个素无渊源的人都会为他的死而悲切,那宫里的楚御衡呢……
会伤心,难过,甚至为他留一滴泪吗?
容暮执碗的手指微紧,蓦然间被自己的想法寒到。
怎么会突然又想起楚御衡来了。
自打他火遁以后就不曾再想起过楚御衡,就像这个名字被深深埋在地底深处。
他从最初的不敢回想,到如今的不屑于回想,更不屑于亲手将楚御衡这个名字挖出来以彰显他多年来的愚钝。
那个容暮已经死在丞相府的火海里,现在这个不过是世间无牵挂的闲散人士罢了。
容暮轻谑地笑了一声,喉结一动就咽下了唇腔里的小口冬菇。
可小和尚还在兀自难过:“我得知消息后给他诵了一个多时辰的佛经渡他。可我听说他孤身一人,并无亲眷,卒、殓、殡、葬、祭,若非帝王下令予以厚葬,那人的身后事都无人可安排去。”
小和尚还在说,丞相府继续留用,丞相的丧葬大办,帝王亲自吊唁,在场时红目悲拗,君臣情深。
听到“容暮”的尸骨在丞相府停棺待葬时,帝王亲自吊唁,无人见容暮莫名冷寒。自己丧命楚御衡应该松了一口气才对,毕竟不用脏了楚御衡的手,他就“意外”而亡。
可楚御衡还会红目悲拗?
容暮双眸晴冷潺然,或许楚御衡还在做做面子罢了。
他怎会为自己而哭。
容暮有些庆幸自己可以当断则断,于他而言,他自己假死,总好过楚御衡翻脸朝他举刀。
这样也好,他已经镇定自若地安置一切离开了朝堂的浑水。
果然离开楚御衡,他日日用得都比之前多些。
当下一小碗米饭,一份冬菇豆腐,一份清汤萝卜燕。
刚好饱了腹。
而容暮结束后收拾碗筷的光景里,还在思酌着怎么哄人。
毕竟他的死讯让小和尚如此难过,而小和尚还真情实感地说明日继续为“容暮”诵经超度。
携着心口的些许柔和,容暮嘴角轻轻上扬,一副无可奈尔的模样安慰着人:“人各有命,许是他时运到了。”
小和尚还在努力忍着鼻息不哭,等反应过来榻上人的清浅一句清扬男音,他当即抬起头,像见了鬼一般地看着容暮。
“你不是个哑巴?”
干坐着还是太冷了,容暮此刻已经上了榻。
庙里的被褥不算好,盖在身上硬邦邦的,容暮将褥子往上提了提,盖住有些发寒的胸口后才轻缓言道:“我本就不是个哑巴。”
“那你之前为何还不说话?”小和尚讷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