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可见,这世上本是没有鬼的...”话没说完,背后猛然袭来一股大力,将他直挺挺地推进寒水中!
池水极深、顷刻没顶,江梦枕慌乱间想要张口呼救,冰水倒灌进嘴里,呛得他喘不过气、根本发不出声音,岸上传来女人疯癫的怪笑,浸透水的大氅像巨石般沉重,拖着他直往下沉!
江梦枕怎么也想不到,今日竟有如此一劫!他本不会水,更冻得四肢僵硬,寒水呛到肺里,整个人已死了七分,活着的感觉唯余下无法呼吸的痛苦与濒死的绝望。
就在生死之间,有一双臂膀突然捞起他的腰肢,江梦枕的求生意志让他紧紧地攀住了这个人的脖颈,男子温暖的唇贴在他嘴上,渡过来了一口救命的热气。
他们在水里浮浮沉沉,那人的气息似乎特别长,但是却没有足够的力气把他带回岸上。江梦枕闭着眼睛,用最后的意识推了推那人瘦削的肩膀,他不想有人为救他而送命,可救他的人把他搂得那么紧,好像打定主意与他同生共死。
江梦枕的身体冻得像冰块,但心里头一次这样的热,生关死劫中的不离不弃彻底荡开了掩闭的情关,他觉得自己反正要死了,索性放纵心意,献上所有的柔情蹭了蹭那个人的嘴唇——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武溪春所说的亲吻,却觉得余愿已足,很快彻底失去意识。
等他再醒过来时,看到的是自己雪青色的床帐,齐老爷、齐夫人全都围在他床边,碧烟的眼睛肿得像桃,见他醒来,立时又大声哭了起来。
“幸亏大少爷碰巧经过,否则可怎么得了!”
碧烟扑通跪在地上,向不远处站立的人不停地叩头道谢:“奴婢替我家公子,谢大少爷救命之恩!”
众人侧身闪开,齐凤举温和清俊的脸显露在他眼前,江梦枕想起冰水中紧箍不放的臂膀和那似是而非的、救命的吻,脸上缓缓露出一个浅笑。
没人能形容出这个笑的惊艳动人,仿佛是天宫中含苞了一万年的白牡丹,终于决定绽放。
作者有话要说:
云雨巫山枉断肠——李白《清平调》
小姑居处本无郎——李商隐《无题》
(风吹荷叶煞牌)奴把袈裟扯破,
埋了藏经,弃了木鱼,丢了铙钹。
学不得罗刹女去降魔,
学不得南海水月观音座。
夜深沉,独自卧,
起来时,独自坐。
有谁人,孤凄似我?
似这等,削发缘何?
恨只恨,说谎的僧和俗,
哪里有天下园林树木佛?
哪里有枝枝叶叶光明佛?
哪里有江湖两岸流沙佛?
哪里有八千四万弥陀佛?
从今去把钟鼓楼佛殿远离却,
下山去寻一个少哥哥,
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
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弥陀般若波罗!
——昆曲《孽海记·思凡》(有删减)
第17章 众里寻他
凝碧池里捞出一具泡得肿胀的女尸,经人辨认正是水粉,她自从被赶出内院更恨江梦枕入骨,偷偷盯着听雨楼好几天,终于逮到机会要置他于死地,却不想天理昭彰,她害人没害死,自己反而跌进池中溺毙了,可叹她一生爱美,死状竟如此丑陋骇人。
江梦枕虽捡回一条命,但他本来先天就弱,寒冬腊月被冷水这样一激、加之心悸惊骇,免不了大病了一场。医生流水似的来,整整治了一个冬天才算见好,可到底因呛冷水在肺上留下了病根,内里也是空虚受寒,他身材本来单薄纤瘦,至此更多添了几分怯弱不胜之态。
齐凤举屡次前来探病,再不似以往被拒之门外,只是江梦枕觉得自己病中气色不佳,每次都要隔上屏风才肯与他说话,即便如此,齐凤举也能感觉到江梦枕对他态度有变——正是因为心中在意了,才会多此一举。听雨楼上下皆对他感恩戴德,尤以碧烟为甚,往常齐凤举想要打听江梦枕的事,碧烟的嘴比蚌壳还要牢,现如今,他问一句、碧烟恨不能答十句话,生怕怠慢了他。
江梦枕十六岁的生日是在病中过的,碧烟传话来说大少爷带了贺礼亲来祝寿,江梦枕自觉今日精神尚好,对着镜子照了照,除了脸色略显苍白,倒没什么难看的病容,便让人帮他梳洗更衣,请齐凤举到内室相见。
齐凤举并没奢望能见到他人,如今听了回话,忙整了整衣带袖口,随碧烟往里走。有两个小丫鬟搬开了室内的玻璃屏风,只见其后江梦枕穿着一袭淡红色的春衫,像一瓣桃花般飘入来人的眼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