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贵胄之身却不人不鬼,一身傲骨皆被攀折。
温姝对隆庆很容易生出同病相连的情绪来,这样的情绪也是他始终无法真正憎恨隆庆的原因。
隆庆想与他做同路人,却不信任他。
眼下被迫答应隆庆不过是权宜之计,而他到底是否真正想与隆庆做同路人呢?
温姝低声叹息。
絮云斋坐井观天的日子如流水般涓涓而过。
隆庆会给温姝带来漂亮的玩物,也会给温姝带来明亮的衣裳。
隆庆将顾翊的白猫送给了温姝。
白猫并不认主,即便到了温姝的身边也只会亲昵地舔着温姝的手心,偶尔还会甩着尾巴在温姝的身边转圈。
温姝知道隆庆病了。
隆庆的病是心病。
这病从隆裕死在火海中的时候就已经种下了,让他疯疯癫癫,让他分不清自己是男是女,让他痛苦地在黑暗中活了十多年。
他救不了隆庆,隆庆也救不了他。
两个无法相互救赎的人依靠在一起要如何行路才能不被这世道吞没?
这一日温姝将将起来,便听锦珠说,公主发了好大的脾气,杖毙了四名宫人。
温姝询问缘由,锦珠叹息道,“殿下丢了他很重要的物品。”
丢失的是一个檀香木做的盒子,盒子里放着的是隆裕的骨灰。
第一百零五章
那是隆庆当年深夜悄悄前往潼关在烧成灰烬的地方一寸寸挖的鲜血淋漓才拿回来的东西。
兴许那只是一把石灰。
而锦珠从来不敢说。
隆裕的骨灰没了,隆庆的命没了。
隆庆仿佛又变回了曾经那个在废墟中孤立无援的孩子,而如今的他手中有了权力,可以用杀人来泄愤。
长公主府闹的人仰马翻,终于在废旧的木架后找到了盒子。
原来是宫人善忘,疏忽职守的原因。
他们都以为那个盒子里装着的是隆庆王的遗物,所以公主才如此爱重。
真相如何只有隆庆自己知道。
他的盒子回来了,他的命也就回来了。
他深夜闯进了絮云斋,身上带着酒气,眼中却没有醉意。
因为怕泄露身份,早已练就了一身千杯不醉的本事。
窗外月色正明,狭窄的天被一片轻忽的云覆盖,温姝听到隆庆说,“陪我再喝几杯罢。”
絮云斋的院子里点着一盏盏灯,明月的光辉倾泄下来。
落在隆庆的发上,落在眉眼上。
桃花酒的味道扑入鼻腔。
“温姝,你恨我吗?”
“不恨。”
“你恨翠微吗?”
“恨。”
“为何?”
“翠微于我的意义不同。”
隆庆沉默。
温姝摇头,“还是希望她过的好一些。”
隆庆笑了,一语道破真相,“你早已经不恨翠微了。”
温姝没有接话。
隆庆一口闷头饮尽,疯疯癫癫地笑了起来,“她的骨灰没了,我以为我又死了一次。”
温姝知道隆庆口中的她是谁。“斯人已去,殿下节哀。”
隆庆眼中掀起一片滔天血海,“温姝,这话你能说服的了自己?”
温姝闭上了眼睛。桑柔,兰玉和珠娘的面容一闪而过,终于神情狼狈起来。
隆庆摇头,“我从未想过隆裕有一天会因我而死。”
温姝喃喃道,“我也从未想过桑柔有一天会因我而死。”
他们都失去了自己握在手里的光,背着外人窥不到的黑暗被仇恨驱使前行,不知前路是风雪亦或朝露。
温姝跟着饮了一口酒,“殿下这么多年一个人走过来,个中艰难只有自己清楚。”
第一百零六章
隆庆哈哈大笑,“这么多年我一个人走过来,遇到你的时候才想到,我也可以找一个能陪我一起下地狱的人。”
他嗓音温柔,眼中含情,说着阴森的字词,却像在念着动人的情诗。
温姝却奇异地理解了隆庆的意思。
隆庆并不想握住光,只想堕进更深的黑暗中。
而他想找个人同路。
世人无一不向阳而生,隆庆却背道而行,温姝又何尝不是?
“你肯陪我下地狱吗?”
“好。”
隆庆似乎没有听清楚,他回头看着温姝,见树影婆娑下的少年已经渐渐褪去了青涩的影子,又重复了一遍,“好。”
隆庆笑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