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海十三岛四季如春,他第一次嗅到扑面的寒风是什么味道。
他在荒林里漫无目的地游走,路过一条结冰的小河时,碰到了一个人。
准确地说,是一个孩子。
江白昼看不出他的确切年纪,只觉得他瘦小可怜,像一只没吃饱过的小野兔,皮毛不光滑,连尾巴都干枯耷拉着。
他还受了重伤,若不及时救治,就要命丧黄泉,江白昼只好顺手救了他。
救人不难,但照顾病患就很难了。
江白昼虽然不是神仙,但的确是个不染红尘的人,他的前十八年,几乎每一天都在潜心修行,不懂如何跟人打交道,他也没有这个意识,所以救了那孩子之后,他就想走。
——当时他不敢在外面逗留太久,无尽海神殿规矩森严,他不能擅自出海,应该立即返回。
于是,江白昼在确认那个小孩不会轻易死掉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他第一次出远门,东看看西瞧瞧,仍有些恋恋不舍,走得很慢。
然后他便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那小孩拖着还未痊愈的躯体,站都站不稳,却像个尾巴似的,紧紧跟着他。
江白昼回头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那小孩不说话,嘴唇紧抿,眼珠乌黑,死死盯着他。
江白昼明白了。
以前他在猛禽嘴下救过一条小白蛇,那蛇被他救后就傻了,不会自己找东西吃,每日等他来喂,离了他就要饿死。
这小孩八成也是。
江白昼善心大发,也是给自己找了一个不回家的正当理由,他多留了一阵子,哪也不去,就和那孩子一起,在荒郊野外觅了个破庙,用来挡风避雪。
直到该愈的伤终于愈合,该走的人终于要走。
离开那天,江白昼自认为已经略通人情了,他跟那小孩打招呼:“我回家了,你保重。”
小孩跟他说话的次数很有限,要不是某次叫过他一声“哥哥”,江白昼还以为他是个小哑巴。
“小哑巴”说:“好,再会。”
江白昼走了。
走了一阵,他又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小哑巴”趟过满地枯叶,头发被寒风吹乱糊了半张脸,见他回头,立刻躲到一棵枯树背后,知道自己躲不过了,悄悄伸出半个脑袋,用一只眼睛偷瞄他。
江白昼说:“我要走了,你别跟着我。”
小孩点点头,很乖巧的模样。
但江白昼继续走,他继续跟。
江白昼是个几乎没脾气的人,他只觉得这小孩奇怪,温声说:“我家在很远的地方,不能被外人知道,你不许跟着我。”
小孩不哑巴了,眼睛亮了一下,又暗下去,不知为什么有点伤心地问他:“是天上吗?你果然是神仙哥哥。”
“……”
江白昼觉得他有点傻,也很有趣,冲他笑了笑:“你就当是吧。”
小孩更伤心了。
江白昼不知道他在伤心些什么,可能是为离别而伤怀吧。
然后他问江白昼:“你还会再下凡吗?我等你好不好?昼……昼哥哥。”
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时隔六年,已经模糊的往事重新变得清晰,江白昼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可怜巴巴的哭脸,他想起了那个小孩的名字:龙荧。
“我叫龙荧。”
“哪个字,是输赢的赢,还是萤火的萤?”
“是火字底那个。”
“我知道了,荧惑守心的荧。”
“荧惑守心是什么意思?”
……
龙荧。
龙荧。
龙左使?
江白昼听见有侍卫这样称呼那位左使,他姓龙。
怪不得每次接触龙左使,江白昼都会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不知此地龙姓的人多不多,不会这样巧吧?
应该不会。
江白昼仔细回忆了一下,六年前的龙荧瘦小又呆傻,灰头土脸的,是个可怜孩子。而那位左使大人俊秀不凡,浑身冷气摄人,和龙荧的气质可谓天差地别。
六年而已,人怎么能有这么大变化?
江白昼很难想象他们是同一个人。
那么,那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呢?
不知他当年留下的东西还在不在——
江白昼边走边思索着,忽然撞到一个人。
这是会武营,刚才龙左使开门送大胡子走,江白昼趁机从营帐里走了出来。
“障眼法”还未撤下,旁人看不见他,他走路时分心了,没看见旁边有来人,对方自然是躲不开他的,两人冷不丁撞到一起,那人还以为自己撞上了看不见的鬼怪之类,吓得一激灵,差点叫出声来——正是江白昼一直在找的老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