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雪_作者:娜可露露(122)

  江烛是个诚实的母亲,她说:“不知道,没见过。”

  小白昼叹气:“我要是它就好了。”

  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回 叹气,遗憾自己不是一只鸟。

  而写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的时候,江烛正好起身,准备离开了。

  临走之际,她问:“你明白这些吗?”

  小白昼果断地点头,甚至又有点不高兴了,认为她瞧低了自己,带点脾气地说:“当然明白!师父说,我比你小时候聪明多了!”

  江烛笑了一下:“好,你应该比我聪明。”

  她笑起来特别好看,但她的笑容极其稀罕,像一道无与伦比的天虹,是彩色的。

  傍晚,有人对小白昼说:“你母亲去世了。”

  原来那个笑容也是道别。

  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你应该比我聪明”。

  江烛死了,带着公孙殊一起,小白昼没有哭。

  周汲死了,长大的白昼失去了对他最好的人,但也没有哭。

  他师父说:“无尽海茫茫接天,有的是水,不差你一滴眼泪,你还是留着吧。”

  江白昼亲手把他师父的遗体抱进海魂舟,举行海葬。

  在大长老的唱诵声里,涌动的浪头推走了江白昼最亲近的人。

  海鸟哀鸣,夕阳西下,他站在海风里,仿佛被风吹走了魂魄,躯体化为无尽海十三岛的一块礁石,从此用一生守卫它。

  江白昼醒不来。

  无数的画面在梦里掠过,最终出现的是一朵花。

  破庙,神像,孤独盛开的烧雪。还有一个……不止一次在他面前红眼睛的人。

  江白昼被熟悉的声音拉回现世,缓缓睁开眼。

  这是一间光线幽暗的房屋,油灯燃着,如豆的灯芯微微摇曳,他躺在床上,闻到了饭菜香。

  略微偏了下头,往床下看,一张饭桌前坐着三个人,正是龙荧、龙心和姬云婵。

  他们似乎正在谈论吴氏一门的历史,讲到“吴阔出海”时,发现他醒了,一齐回过头。

  姬云婵惊喜道:“昼哥哥,你终于醒了!”

  龙心仍然穿着斗篷,但面纱摘下了,露出一张完整的面容,笑意羞赧而柔和,问他:“饿不饿?要吃点东西吗?”

  龙荧则没有说话,只盯着他,沉默得很微妙。

  江白昼也盯着龙荧。

  不知为什么,突然下意识地打量起他来。

  毫无疑问,龙荧是个长相出众的人,五官深刻,不苟言笑。虽然他在江白昼面前经常撒娇,但那种撒娇是一种刻意而为的讨好,他本人的确不爱笑,和江烛一样,最喜欢沉默地盯着江白昼。

  以往龙荧的沉默是锋利的,如他本人,削薄如刀,蛰伏如凶兽,带着一身天不服地不忿的杀气,仿佛将要伺机而动,给予江白昼致命一击。

  但现在他莫名变了。

  他的沉默突然沉重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如山峦般压在他心头,几乎要将他压垮。也令他无暇再想如何攻击江白昼,只“忍受”这一件事,就快要耗干他的全部力气。

  他好像,很痛苦。

  “……”

  江白昼奇怪于自己竟然变得如此敏锐善感,以前从来发现不了这些,现在它们突然清晰了,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眼睛和心里,仿佛压住龙荧的山峦,也压上了他的心头。

  江白昼试图起身,龙荧立刻过来扶他,将他半抱住,附在耳畔低声问:“要不要吃东西?”

  江白昼点了点头。

  以前他一日三餐几乎不用吃,很少感到饥饿,现在真像是脱去仙魂,成了凡骨。

  龙荧亲手喂他吃饭,江白昼推辞了一番,龙荧不听,偏要喂他。

  江白昼只好受着,慢吞吞地吃了一些粥,竟然觉得力气恢复了一些,故作轻松地道:“我不会是饿得吧?”

  姬云婵和龙心都笑了,只有龙荧没笑,他收起粥碗,不顾两个妹妹看着,十分自然地亲了亲江白昼的嘴角,说:“城内城外全是搜捕我们的士兵,这是龙心居住的地方,在郊外深林里,我们暂时躲一下。”

  准确地说,这是吴坤生前隐居过的地方,后来归龙心所有了。

  房屋不大,但干净整洁,五内俱全。有一扇窗,窗外黑漆一片,是夜里了。

  吴坤留给龙心的不只有这间自己亲手搭建的小屋,还有无数典籍和吴氏不为人知的家传秘辛。

  在江白昼昏迷的时候,他们三人已经交换过一遍信息了,此时再给江白昼讲一遍,龙心说:“吴氏血脉分为两支,一支传了几十代,最后一位子孙是吴坤前辈。另一支则是吴阔的后代。据吴坤前辈说,吴阔当年携家眷出海,远避世外桃源,但并非抱着独善其身,再也不回来的打算,而是带走了一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