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平静中带着惆怅:“我的心里也有了轻重,每当受它磋磨时,便忍不住想,还是无尽海好,可惜我似乎很难再回去了。若有一天,我和你一样,不得不客死他乡,我的遗骨……”
江白昼顿了顿,忽然说:“算了。”
他似乎也没那么在乎,微微的怅然消散在春风里,转眼没了影子。
龙荧怔怔地看着他,只见他忽然走到一棵枯树前,轻轻抬起右手,手掌对着树根,做了个捏诀施术般的手势。然后一直保持这个姿势,许久没动。
灰蒙蒙的天光下,鸦群不知为何忽然散开,齐齐扑打翅膀,飞上高空。
地面无端起了一阵微风,吹起铺地的落叶,聚在江白昼的脚边,恭顺地亲吻着他。
就在此时,江白昼的掌心冒出一缕绿白的幽光,围绕枯树转了几圈,倏地钻进树根里。
龙荧睁大眼睛,只见那棵枯树忽然泛起活气,枝干上生出了嫩绿的新芽。
紧接着,空中绽开一阵轻响,是花瓣舒展时的幽微响动,几不可觉,但惊心动魄。龙荧几乎没有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枯树便已彻底活过来,开了满树花。
是一棵梨花树。
江白昼复活了它。
大片梨花迎风绽放,江白昼伸手折下一支,放到公孙殊的墓碑前,以做祭奠。
“我走了。”他说,“以后不来了。”
一回头,便看见了不远处的龙荧。
龙荧躲得不认真,不怕他发现。江白昼果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投来一眼,跟没看见似的,抬脚就走。
两人一前一后绕出公孙氏茔园,原路返回。
时隔半个月,江白昼的气不知消没消,但龙荧看得出来,他对自己如此冷淡,不是因为生气。
结合刚才那番情景,龙荧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个预感让龙荧头脑空白,双手发抖,如同被厄运的阴影兜头罩住,茫茫然不知该往哪儿逃。
他快走几步,近乎哀求地拉住江白昼的衣袖:“昼哥哥,我有话想问你。”
江白昼站住,回头看他,面容依旧好看,神情依旧冷然。
龙荧紧紧抓着不放手,说:“我已经知道了,是我自己故意丢失记忆,忘记了你。”
“……”
江白昼微微一愣。
龙荧说:“你是因此责怪我吗?我罪该万死,不知为什么竟然狠得下心,抛弃我们的过去。如果我能记起来,你就会对我温柔一些,对吗?”
“不,你还是忘了吧。”江白昼轻声说,“你对自己好一点,小荧,别总是看着我,把心思都放在我身上。”
“……”
他终于温柔了,说出的却是这样一句。
可龙荧没法不看他。
江白昼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能在龙荧心里呼风唤雨。这一点不随记忆的消失而更改,只要龙荧活着,他的心就永远为江白昼而震动。
怎么办?
龙荧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就是为追逐江白昼而活,否则他早就在十五岁那年死了。
后来的一切,他人生中的种种,都是镜中花,水中月。
他是一个活在梦里的疯人,唯有看似虚无缥缈的江白昼才是真实。
既然如此,忘或不忘,有什么分别?
龙荧不在乎自己丢失的记忆,他只想抓住眼前这个人。
可他们总是被打断,像有天规戒律罩在头顶,不给他片刻安生。
胡冲山突然派人找上门来,请他立刻回去主持大局——
黄启私运火炮被姬世雄发现,一个要缴,一个不肯交,双方当场爆发冲突,打起来了。
第64章 雪恨
出了大事,龙荧被胡冲山匆忙叫走,江白昼却不打算一起过去。
龙荧略感意外,下意识以为江白昼会和自己并肩作战,但转念一想,荒火布局一年多,只等一个收网的机会,江白昼去或不去,其实都没关系,他自己就能收拾干净姬世雄,无需劳累昼哥哥。
于是便没有多问,奔赴战场去了。
江白昼独自回到洛山,步行许久,拖着一身梨花味儿,指尖有点发抖。
他的身体不虚弱,正相反,太过强盛了,满溢的力量几乎从他的四肢百骸窜到了发丝末端,如山洪一般,稍有不慎,便会冲破单薄躯体的阻碍,倾泻而出,同时把他撕碎。
正因如此,江白昼不便动手,这股强盛的力量很难控制,伤人也会伤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