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看得久了,他磨练出了波澜不惊的本事,心里重归平静,能心平气和地走到那人身边,甚至带一壶酒,让影子陪自己喝两杯。
世上怎会有他这样的疯子?
好在没人看得见,他疯得很自在。
龙荧如往常一样,走近“那道影子”。
神像下,烧雪开得正盛。
花香不浓,宛如一缕偶然刮到他面前的冷风,风中带雪,于是那花香就沾了雪花的味道,清冷出尘,像一个梦。
龙荧是沉醉在梦里的痴人。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尽管他一清二楚,这份满足短暂得也如一缕风,稍纵即逝。
龙荧走到“那道影子”身边。
忽然,那人不知为何活了过来,竟然开口叫他:“龙荧?是你吗?”
“……”
龙荧愣了一下,有点迷惑。
故人相见,江白昼心感喜悦,轻声道:“果真是你,今天我竟然没认出来,你长大了,变了这么多。”
龙荧一动不动,过分的呆滞让他看起来几乎有点冷淡。
幸好江白昼对人情世故不敏感,没感觉被冷待,只觉得他和当年一样有些呆傻,如此一看,也没变太多。
龙荧雕塑似的傻傻站着,江白昼无奈,只好亲自去拉他的手。
在冷风里吹了这么久,江白昼的手指微微发凉,但比龙荧的热。那热度附上皮肤的一瞬间,龙荧浑身一震,瞳孔紧缩,如梦初醒般看了江白昼一眼。
江白昼奇道:“你怎么回事?”
“……”龙荧喉咙发干,涩然道,“你——”
“我怎么了?”江白昼低笑了声,“六年不见,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当年救过你的那个……唔,你的昼哥哥,记起了吗?”
他们离得很近,龙荧低下头,藏好慌乱的表情,沙哑道:“……记起了。”
江白昼当他羞涩,看他这一副闷葫芦的模样,可不还是当年那个“小哑巴”?倒让人觉得亲切得很。
但从一个灰头土脸的小葫芦,变成一个漂亮的大葫芦了。
江白昼心道有趣,还把人家当小孩,很没分寸地捋了一把龙荧的鬓发:“你怎么不抬头?也不叫我,嗯?”
龙荧咽下几乎能淹没自己的眼泪,若无其事地抬起脸,乖乖叫了声“昼哥哥”。
江白昼只是和他开个玩笑,可龙荧脸上没有丝毫喜悦,反而勉勉强强,强忍着什么似的。
怎么了?他不高兴吗?
江白昼这个迟钝的世外人,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有点太不见外了,心里涌起一丝别扭,到嘴边的那句“我来这刚好无处可去,不如投奔你吧”便说不出来了,有挟恩图报之嫌。
江白昼本就不擅长与人打交道,这下也呆住了。
一间破庙,两人相顾无言。
残破的神像无声地注视着他们,石塑的脸上笑容温和,禅意非常。
江白昼心宽,终究是不在意的。
不投奔龙荧也没什么,何苦难为人家?兴许是因为龙荧已有了家室,不便收留他,所以才态度冷淡,试图给他“暗示”。或者有别的苦衷,总之负担不起他这个“远房亲戚”。
江白昼悟透了,十分体面地说:“我这回过来,是为处理一些私事,待不久。”
他低头看了眼地上的花,“但有件事我得和你说清楚,龙荧。”
“什么事?”
“这花……我得带走。”
龙荧脸色一变,江白昼也觉得自己过于强横了,烧雪虽然是无尽海的东西,但他已经送给龙荧了,人家养了这么多年,他说带走就带走,和强抢有什么区别?
江白昼改口:“不带走也行,但你不能继续养着它了。”
“‘不能继续养’是什么意思?”
“摘下来,让它枯死。”
“……”
龙荧面色发白,呼吸几乎断了,好半天才说出一句:“可它……是你送给我的。”
江白昼顿时犯难。
他从未做过这么蛮不讲理的事,伸手要回赠物,不是君子所为。
如果早知道龙荧能把这颗花种养活,他就不会轻易地送出去。这是他铸下的错,不能不弥补,否则可能会为无尽海招来意想不到的祸患。
他师父死后,守护无尽海的重任就落到了他的肩上。
“不然这样,我拿别的和你换?你想要什么?”江白昼自知理亏,声音低而温柔,几乎带了种诱哄的味道。
但龙荧僵硬的神色没有丝毫缓解,固执地说:“不,我只要它。”